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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看到這陣勢,如果再不明白那個瘋子要想做什麼,我就是傻子了,心裡的迷惑如烏雲頓時明朗起來。我卓定的坐著,不是還應該手上有蘋果什麼的麼……正在自嘲地想著……嚇……一隻藍色的袖子橫進來塞我手上兩件物事——一隻玉如意和一個大紅蘋果。心下的猜想馬上得到證實——他……果真瘋了。

  「好好拿著它們別掉了,婉儀坐好羅……起轎……」隔著一層帷幔傳來那敏嬤嬤的聲音。

  今日除了當值的宿衛以外,老祖宗特許不當差的宮人內監們可以去慈甯宮看戲賞月。這大晚上的溜出來一行人不往正鑼鼓喧天,熱鬧非凡的隆宗門以西行去,卻抬著一輿紅頂小轎,在皎潔的月色下匆匆向南而行。憑著全公公那張金子招牌的臉面,居然連個問話的宮人侍衛都沒,就這麼一溜溜地到了乾清宮後的庭院中。

  終於挨到了揭謎底的時刻,正準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一下皇帝今天抽風,故弄的什麼玄虛,一隻手掀起了轎簾,我眼裡兀地映出片朱紅——一張錦帕往我頭上罩下,頓時一片黑暗。

  事不能忍,忍無再忍。豁地扯下這紅頭蓋,狠狠扔在地上,腳踩著五福臨門帶細密珍珠流蘇瓔珞的花盆底子鞋顫顫邁出,解氣一般地踩著這蓋頭端莊的緩緩起身。

  「噗、噗、噗」三支箭矢夾帶著冷空氣,帶著微微的哨響淩厲而來,整齊的釘在我轎頂緣子上。嚇得我身子一歪,要不是兩隻胳膊從旁邊伸來架住了我,險險差點以最難看的「吃屎」狀往前跌去。

  「哦,婉儀是蒙古族,我這老婆子倒忘了。這射三箭啊是我們旗下人的婚俗規矩,為的是趕走黑煞神以確保平安,代表以後即或做了娘娘了,也應以夫為綱,犯錯也要接受萬歲爺的懲罰。呵呵……看萬歲爺真好身手啊,三箭齊中。」旁邊的那敏嬤嬤解釋著滿族婚俗,臨時充當著喜娘,邊說著又把那蓋頭往我頭上罩。我氣惱已極,準備再一次扯開這個讓我眼盲的東西,和嬤嬤做著拉鋸戰。

  「她若乖乖聽你們話,那就不是朕的姑姑了,由著她去罷。」冷冷的語氣活象這一切只是演戲給人看的鬧劇。

  明月皎皎,星兒稀稀,禦爐煙嫋隱隱飄。站在那丹陛中央的玉一般尊貴的人兒,已換上和我身上那件配對的金紅二色繡滿龍紋的吉服正是當今皇帝陛下。

  往四周往去,寂靜的空間「紅壓壓」地……對,不是「黑壓壓」地從庭院下面到丹陛,平地上,臺階上跪滿了內監宮娥。深色的夾袍上居然都套著喜慶的紅馬褂。這宮院中的樹、花、鼎、仙鶴、帷幔、簾、柱子……都裝飾著喜慶的紅、金二色,本來尊貴已極的宮殿頓時變做紅的喜慶海洋。

  梅香和玉蘭兩個大丫頭打扮得活象兩個女阿福,一身的水紅緞夾衫佩搭著右紉紫紅緞子襟褂。兩個賣友投敵的傢伙立即上前接過我手持一路的蘋果核(實在太餓了,被折騰了一晚上呢)和如意,又遞來一隻景泰藍寶瓶,一邊一個攙扶著手捧寶瓶的我,在手執珠燈的女官導引下,經西隔扇,來到乾清宮西暖閣的丹陛前。

  帶著秋意菊香的微風輕起,撩起了那尊貴的人身上緋紅色的外袍,玄燁在上面安靜等候如一尊巍峨的金剛,又象一塊巨大的磁鐵,吸引著我步步行去。

  「新娘子過盆火——以後日子紅紅又火火。」

  「新娘子過蘋果——以後日子快快樂樂。」

  「新娘子過馬鞍——以後日子平平又安安。」

  萬能的那敏嬤嬤做起了司儀,在我耳邊高聲唱頌著吉祥喜語。我如一個穿著盛裝的芭比娃娃,遊移在華美又朦朧的夢裡,被兩個喜娘架著,夢遊一般邁過了象徵寓意平安吉祥的火盆、蘋果、馬鞍,終於……到了暖室丹陛的最上面,和玄燁並肩站到了一起。

  他一直站在那裡,淡淡不語,象已等候千年。深邃的目光把我從上到下端詳了一遍,直到瞅見玉蘭手中的蘋果核,嘴角扯出了一抹瞬間閃過的笑意。

  「好了,萬歲爺,老嬤嬤按照古禮,預演了一遍下月大婚的排場,蘇麻姑姑只怕也是被折騰得累了,該歇著了。接下來,就該由司帳、司寢、司門的丫頭(皇帝大婚前,專門為皇帝教習風月之事的宮女或女官,一般定制6-8名)為萬歲爺……那個……講解引導。」老嬤嬤臉上帶笑,話中有話。

  「嬤嬤今天辛苦了,小全子,還不打賞嬤嬤,差人送嬤嬤回慈甯宮?」

  「奴婢謝皇上賞!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笑成一朵花似的那敏老嬤嬤,利落的行禮,隨一名太監而去。

  待這功成身退的嬤嬤走後,玄燁看了眼小全子,那猴精似的太監把手一揮,只聽「卡喀」聲響,乾清宮四門迅速落了鎖,一陣清淡的宮廷韶樂從東簷角傳來。

  「吉時已到!樂起……」小全子那尖細的嗓音在空氣中劃過。

  立刻,清樂變調成歡快的喜曲,東、西殿角整齊步出一對又一對的拿著儀仗的內監。宮娥們更是利索地在正對月亮的殿門擺設出一張金漆條案。案上焚香,設三盤時令瓜果。背後立一屏風,上掛有有兩張畫像,定睛一看,嚇……那豁然是大行皇帝順治和幾年前已經病逝的玄燁生母孝康章皇后。

  我仿佛步入了愛麗斯的幻境,看著這一撥又一撥的驚奇。

  待一切陳設齊備,這位總導演莊重地拉我對月而拜,然後對畫像施三跪九叩大禮。

  最後又齊跪在畫像跟前,「孩兒自幼孤憫,八歲喪父,十一歲殤母,從無一天恪盡孝道。想父母在世年幼時,承歡膝下,猶如昨日……今日孩兒大婚,以告父母在天之靈,不肖子……玄燁。」後面語句斷續,哽咽幾乎無聲,但跪不語。

  想這後世歌頌其偉業的英明君主,其實身世真真可憐。外人只見他冷靜、沉著、睿智的帝王之相,以為生性如此冷血寡情。親密如我,多次見他午夜夢回,孤獨不安的摸樣,就如現在般悲苦,他也只是個需要人疼,需要人傾訴,而不被人算計的平凡人啊。就象我……與故鄉相隔百年(光年),無親無故的孤兒一般。他是真孤兒,我是形若孤兒,眼裡頓生濕熱,鼻頭酸楚,「嗚……嗚……」哭作聲來。

  他聽我哀嚎,倒冷靜下來,只道我憐他身世淒苦,感激地側身看我一眼。哪知我在想念我遠在天邊的雙親,這麼久了想念你們的次數一個巴掌就能數完,實在也是不孝女。更讓我痛中之痛的是——惋惜我那才花重金買的筆記本和那一櫃子從香港血拼回來的打折時裝,一件都沒有穿過呀,商標都沒撕呢……嗚嗚……我悲痛得不能自已。

  一隻冰冷的手輕輕捧起我的臉,用卷起的箭袖小心地搽拭著我那噴泉一樣的淚水。

  「姑姑,我母后是漢人,你可願意我們以孔孟之禮,以天地為誓,用漢人禮儀今日結拜成夫妻。」

  他是在詢問我麼?既然是問句為什麼那麼囂張地用命令的語氣?從今天一早就開始矇騙、挾持我至今,他怎麼就能那麼理所當然地以為我會答應呢?何況,我一直夢想的是在一個春日明媚的吉日,而不是在這烏漆摸黑的夜晚;在那豔陽天下,而不是在這月亮下;穿著一套纖儂合度、潔白高貴的婚紗,而不是穿身上這套出土文物一樣的加起來有幾十斤的禮服;在那綻開著朵朵鮮花的蔭蔭草地,而不是這冰涼冰涼的漢白玉地磚。有一個高貴英俊的紳士向我伸出……

  冰冷的手……這只冰冷而又有力的手把我拉跪起身,面朝那輪分外明亮的圓月,和那對青年仙逝的夫妻。

  「我,愛新覺羅·玄燁,大清帝國的皇帝,今日願娶蘇麻喇為妻,生老病死,不離不棄,以天地為誓。」

  這個自以為是,不尊重女性意願就「逼婚」的壞蛋!難道以為他是皇帝就不會被拒絕麼?哼,從小背誦三民主義的我是不會這麼容易對皇權屈服的!我猛搖我的頭,準備瀟灑地來句:NO!我不願意!

  剛把頭偏到左邊,卻不自覺地對上了他的雙眼,那是什麼樣的眼神啊……款款深情又帶有淡淡的哀傷,睫毛上還凝結著未幹的淚花,握著他的雖然約感冰冷的手,卻見他臉上泛起醉人的紅霞……呵……原來皇帝也會緊張……他在害羞麼?百年難見呵……於是我……

  「我,蘇麻喇,蒙古人氏,乾清宮二品婉儀,今日願嫁……」直呼皇帝的名號可謂大不敬,死罪啊……我憂鬱不決。

  「但說無妨,繼續……」他語氣急促,殷殷期待。

  「蘇麻喇今日願嫁大清帝國的皇帝,愛新覺羅·玄燁,生老病死,不離不棄,以天地為誓。」我說得激情昂揚,把蘇麻喇三個字吐得鏗鏘有力,落地有音。老天啊,明鑒啊,是蘇麻喇出嫁啊,與我葉茉兒無關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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