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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蕭瀟靜靜地看著陰陽相隔的這對主僕,清亮的眼底已湧上水霧。

  他跪到阿原身側,半攬住她,拍拍她的肩,低低道:「阿原,節哀!」

  阿原全然止不住淚,哽咽道:「這天底下的人,大約沒有比我荒唐的人生。我記得的只有短短的半年,卻發生了多少事。自始至終,不離不棄陪著我的,只有小鹿,只有小鹿……她是替我死的,那些人本來刑訊的是我。若受刑的是我,他們大約還不至於如此毫無顧忌把人往死裡打。」

  侍婢的命,自然是最不值錢的;可在阿原,小鹿卻是她半年來最貼心的伴侶,甚至勝過她素未謀面的那個親妹妹。

  她捏緊了拳,腫脹的五指裂開,滲出淡紅的血水。

  蕭瀟默然瞧著,許久方歎道:「一旦涉及宮裡那些爭鬥,連王公大臣的命都不值錢,更何況其他人?」

  阿原吸著鼻子,凝淚雙眸裡毫不掩飾刀鋒般的淩銳,低低地問:「郢王?」

  蕭瀟道:「沒有證據。我已懷疑很久,甚至皇上也有些疑心,但始終沒有證據。」

  阿原滿懷悲慟恨毒,卻也聽得他話裡有話,「怎麼說?」

  蕭瀟道:「你可知朱蝕案後,我為何出現在沁河,又插手賀王案?在此之前,皇上領兵出征之際,就已先後兩名愛將出事,一個馬失前蹄摔死,一個莫名陷入敵方圈套,落敗遇害。後來聽聞大將軍楊世厚也曾遭遇意外,總算防備周全,並未出事。博王大約也有所警覺,有意無意在皇上跟前再三提起,出事的將領一個是他好友,一個是他舅舅,楊世厚則算是他半個老師……因朱蝕與郢王不投,便與博王頗是親近,皇上聽聞後有些疑心,才命我前去調查;而賀王雖未公然支持哪位皇子,卻跟楊世厚是生死之交,我曉得皇上心意,賀王出事後自然也要去提醒端侯多加關注。」

  阿原道:「也就是說,兩個案子雖破而未破,都有疑點指向郢王博王奪位之爭,但因為沒有證據,你也沒法明著稟告皇上?」

  蕭瀟歎道:「他是皇子!」

  誣告皇子是怎樣的大罪,誰都知道。他雖得梁帝信任,但到底只是一名侍衛而已。

  阿原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咬牙道:「總會有證據的……聽聞王則笙遇害現場出現一隻耳墜?那耳墜並不是我的,應該是真凶所留。掐死王則笙的,應該是一名會武藝的女子。」

  蕭瀟沉吟不語。

  阿原又道:「我離開時有些神思恍惚,但後來細細回想,小壞在我跟王則笙說話之際並未出現在畫舫上,後來才趕回我身邊,但只敢在我頭頂飛翔,不敢遠去……我疑心它是不是又看到了令它恐懼的那個人,先前才藏了起來。」

  蕭瀟失聲道:「馮廷諤?」

  阿原道:「其實我回京後養尊處優,並沒怎麼跟人動手。算來也只有這位跟我打過兩次,對我的佩劍和招式了如指掌,用類似的長劍和招式殺兩名侍衛,自然輕而易舉。」

  她抬起眼,「如果我猜對了,那掐死王則笙的女子,範圍又縮小了。郢王身邊會些武藝但身手不算高,會在打鬥間遺落耳墜的女子,只怕不多。偏偏還有一個我們認識的。」

  蕭瀟立時知道她說的是誰。

  他猶豫片刻,到底道:「端侯大約跟你想到一塊去了。他昨天就派人監視丁家,並讓留意左言希的動靜,下午問了好幾回。他……這次真沒有疑你。則笙郡主出事,他雖傷懷,但發現你居然成了疑凶,雖未明說,卻一直在設法找出真凶,想替你洗去嫌疑。」

  阿原道:「他當然要找出真凶。不然王則笙在他身邊橫死異鄉,他怎能對得住養他長大的舅舅?便是日後死了,也不好跟他的則笙妹妹交待呀!」

  §第四卷 蟠龍劫 第22章

  蕭瀟目注她,「你這是咒他嗎?」

  阿原靜默片刻,說道:「或許不是咒他,是咒我自己吧?我想把關於他的一切,都剜掉,剜得乾乾淨淨。」

  可如果長在了心裡呢?

  何況腹中的那一塊是真真切切的他的骨肉,又怎能剜得掉?

  蕭瀟歎息,「你便是真咒他,他大約也會想法救你。上回長公主遇害之事也好,這次也好,他其實真的把你放在了第一位。既然你認為兇手又是馮廷諤,此事我需去告訴他。」

  他垂頭看向小鹿屍體,「天太熱,我讓人先把她帶出去吧!你也別多想了,趕緊休息一兩個時辰,明天只怕還有一堆的事兒要應付。」

  「不用了,讓她再陪陪我。」

  阿原抬手捏死靠近小鹿的一隻蟑螂,趕了趕圍聚過來的蚊子,依然抱住她。

  仿佛怕小鹿疼痛,抱住她時,阿原小心繞過了她創傷最重的後背,聲音溫柔起來,「小鹿更願意陪我。她會保護我,她真的在保護我……」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可我竟保護不了她……我竟保護不了她……」

  滿懷滿胸堵著慘痛的凝噎,阿原幾乎喘不過氣。她抱著小鹿,弓著腰爬跪於地,淚水簌簌落于小鹿灰白的面龐。

  而小鹿再也不能蓬著頭髮囂張地叉腰,指點江山般高聲告訴眾人:「招惹咱家小姐,真是豬腦袋!」

  勇猛的小鹿言而有信,自始至終都在盡心盡力地保護著他家小姐……

  蕭瀟的唇動了動,終究不曾說什麼。他又瞥一眼她受傷的手指,將傷藥和一壺清水放在燈籠邊,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

  王則笙的靈堂被設在陶然居。

  雖然梁帝覺得景辭三災八病的,不宜再在住處停靈。怎奈景辭堅持,希望遠離故鄉的妹妹能離自己稍近些,又言他畢竟住在宮外的時候多,梁帝這才應允。

  此案很是棘手,一個處理不當,趙王必會心生怨恨,當真親家不成成仇人了。所幸景辭亦是趙王養育成人,眾多跟王則笙前來的鎮州隨從也能證實,王則笙遇害乃是意外,並非梁帝不愛惜。

  梁帝不放心景辭,再次帶著四皇子均王朱友楨過來探望時,見他照舊吃飯服藥,氣色倒還好,這才稍稍放心。

  梁帝道:「今日玉羅又來見朕,被朕擋了回去,沒見。此事你可寫信跟趙王說明,不論兇手是誰,朕必會給他一個交待,絕不偏私徇情!」

  景辭點頭,卻道:「我和長樂公主仔細梳理過案情,眼下疑點眾多,阿原更像被人刻意栽贓。可聽聞昨日喬立連夜刑訊阿原和她的侍兒,手段異常狠辣,不僅用了刑,還將她的侍兒活活打死。若繼續用刑,阿原也有個好歹,卻查出兇手另有其人,只怕跟原夫人不好交待。」

  均王在旁聽聞,亦道:「父皇,端侯所言有理。原夫人一心為父皇打算,也沒見求什麼富貴權勢,反弄得聲名狼藉,如今只剩了這麼個女兒相依為命,若真是被冤死,傷心絕望之下未必還活得下去。」

  梁帝只聽聞阿原殺人,人證物證俱全,才由得喬立等抓人用刑。如今聽說阿原可能被冤,他不覺怔了怔,果覺對原夫人太不公,便道:「既如此,先讓他們繼續追查兇手,暫時別對阿原用刑吧!不過此事務必儘快查明,萬萬耽擱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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