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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他覷著阿原尚平坦的腹部,「再有兩三個月,也該顯懷了,你那邊也該預備預備。」

  慕北湮向來說得極輕巧,但阿原這些日子思來想去,總覺心煩意亂。但原夫人一心為她打算,將骨肉分離的苦楚說了又說,阿原鬧心之余,一時也無更好主意,此刻也只能苦著臉答道:「其實我始終覺得很不妥當。」

  慕北湮笑道:「換了別人,自然不妥當。但於咱們還真的沒什麼不妥的。咱倆這聲名,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萬一真的合不來,咱們還可以和離,依然各自嫁娶,豈不大妙?」

  阿原瞅他一眼,還是沒覺得妙到哪裡去。但眼前她最要緊的,是走完這崎嶇山道。

  她已有孕在身,但妊娠反應並不劇烈,加上身懷武藝,平時看著與往日沒什麼差別。但如今她跟著慕北湮快馬加鞭趕出城,再奮身攀爬這幾乎看不出路的山坡,一路穿過灌木草叢,踩死了幾回毒蟲,又驚走了幾條草蛇,便有些手足發軟,才覺得精力的確大不如前,才爬到半山腰就開始疲累了。

  慕北湮在爬山不久已察覺阿原體力不支,暗自懊惱不該因她素日英武不輸男兒,便忽略了她眼下的特殊狀況。此時他雖出言調侃,腳下卻已慢了下來,又取出水袋來遞過去,笑道:「來,先潤潤嗓子。」

  阿原喝了兩口水,抬袖抹了把汗,又看向空中悠閒盤旋著等待他們的小壞,「應該不遠了吧?你確定韓勍會到這鬼地方見什麼人?」

  慕北湮道:「大約不會有錯。傳給我消息的那位元朋友,他爹是我爹的老部下,他便被弄進了龍虎軍,很快升到了小校,如今算是韓勍的心腹吧!」

  阿原頓了頓,「那應該算是自小相識的好友吧?」

  慕北湮點頭,「不過這事風險也大,指不定就連累了他,故而我應允他從後山繞過去,儘量不驚動韓勍。憑咱們的身手,應該不難做到。」

  阿原看看天下的飛鷹,胸臆間已有悲憤湧上,「嗯,原也不需驚動誰,也不指望討回什麼公道。不過……想要個真相而已。」

  §第三卷 鴛鴦譜 第45章

  她乾澀地笑了笑,「世界再操蛋,咱們也得活下去,痛痛快快地活出個人樣來,對不對?」

  慕北湮高聲道:「那是自然!你是最好的,我也是最好的,我們未來自然也要拋開那些不開心的,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高處的小壞見他們行得緩慢,不耐煩地唳鳴著,振翅飛得更高——阿原仰起脖頸看著,眸子倒映著青山外的高遠天空,漸漸明淨如水。

  她低低道:「嗯,我未必能活得比任何人都好,但至少,可以選擇不讓自己活成一個笑話!」

  不過與所愛但並不值得去愛的負心男子分開而已,不過未來會多出一個孩子而已,但她依然會活成她自己。

  她會活得精彩。

  比從前的原大小姐或原大捕快更精彩。

  ***

  山坡其實並不算陡峭,二人加緊腳步,很快看到了山頂的那幾間精舍。

  精舍四面圍以青磚矮牆,但並不高。此處近在京畿,山明水秀,當然也不太可能有虎豹之類的猛獸,有這樣的矮牆也夠了。

  以慕、原二人的身手,想越過那矮籬自然也是輕而易舉。

  慕北湮正要過去時,阿原拉住他,「咱們繞到精舍前面看看。」

  慕北湮奇道:「怎麼了?」

  阿原道:「你得到的消息,韓勍會來此地跟某厲害人物有所密謀。想此地荒涼偏僻,他們心懷鬼胎,必會各帶幾個心腹之人隨同保護。但密謀之事當然不方便讓手下人個個都聽到或參與,所以必定會留下人手在精舍外守候。」

  她看向小壞,卻見小壞泰然自若地在那精舍上方盤旋了兩圈,便飛到一處高樹下歇著,懶洋洋地梳理羽毛。

  慕北湮忽然懂了,「小壞蛋這麼悠閒,必是精舍內外很安靜,它根本沒發現任何異樣。難道你猜錯了,他們是孤身前來,或者只帶了一二心腹,全進了屋內,沒有精舍外等候?」

  阿原看向慕北湮,「如果換了你,想和人暗中圖謀什麼事,又約在很偏遠的地方,會放心孤身前去嗎?何況,先前我提醒過你別打草驚蛇,但這些日子我們雖儘量藏在暗處,但動作並不小,以韓勍的地位,不會全無察覺。即便為了防範我們,也會多帶侍從,儘量小心行事吧?即便藝高人膽大,帶的人極少,至少也會留下一二人在屋外放風守望,以防萬一吧?」

  她從懷中取出一幅中年武將的畫像,看著畫像中人看似忠直的面孔,皺了皺眉。

  他們將視線擴展到龍虎軍的統軍、副統軍之類的首領身上後,很快就找到了符合條件之人。

  龍虎軍左統軍韓勍,身材高大,武藝高強,對敵時常會喝酒以助威勢和膽識。勝券在握時,他甚至會邊喝酒邊啃上幾塊肉乾,或剝上幾顆花生,以示其閒情逸致,取人頭顱如探囊取物般輕巧……

  昨日慕北湮拿到韓勍的畫像,交給勤姑辨認時,勤姑立時認出這人就是那夜出現在攬月湖的那名武將。

  韓勍,忠勇耿直,是跟梁帝征戰很多年的老部下。據說性情忠直得有點可怕,平生只服梁帝一人,其他若是看不上眼的,即便頂頭上司,或王公貴族,一樣耿著脖子硬頂。

  據說,某次征戰,郢王被派去督軍,不許他出戰時喝酒,竟被韓勍趁醉打了。郢王憤憤告狀,梁帝雖然出言安撫,也只是罰了韓勍三個月的俸祿,背地還贊韓勍剛直忠誠,反比先前更寵信。

  如果是韓勍,他背後的人是誰,著實不難猜測。這也正與阿原他們先前的推測相符。

  如此,宮人落水案,喬貴嬪不願追究,原清離劫殺案,原夫人紅著眼圈歸來也不肯多說,便都是情理之中。

  這世間從來不存在什麼真正的公平,也不是所有的冤屈都能洗雪,所有的正義都能伸張。

  尤其,關係到皇家,關係到權勢,關係到某些不可明說的交易和爭鬥。

  唯一不可解的,就是在靳大德家發現的花生殼。

  殺靳大德侍婢,擒靳大德家人,為的是威脅靳大德,將賀王遇害之事栽到左言希身上。但老賀王忠心耿耿,梁帝多有倚重,斷無自斷臂膀相害之理;何況被陷害的左言希雖低調處世,其父卻是救過梁帝性命的,梁帝怎麼著也不會讓人嫁禍給他。

  阿原等揣測了許久,始終不得要領。

  慕北湮不甘心,再去仔細打聽時,便有先前的朋友吞吞吐吐提起,韓勍似乎與跟朝中某位高官暗有來往,但行蹤極詭秘,或許與先前那些事有關,至少該與賀王之事有關。慕北湮授以重金,對方才猶豫著給了他們這個地點。

  至於韓勍約見的是誰,密談的又是什麼事,慕北湮這友人並不知曉,或是怕惹事,佯作不知。

  如此滿懷疑惑,慕北湮自然要來的;阿原也不肯閑著,何況也不放心,毫不猶豫選擇了同行。

  ***

  慕北湮雖急於弄清父親遇害背後的真相,但此刻聽阿原分析,也開始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他沉吟道:「難道我們來早了,或韓勍他們有所警惕,並沒有過來?」

  阿原道:「也可能根本不會過來。」

  慕北湮怔了怔,「你的意思,我朋友欺騙我,想讓我白走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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