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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張和的消息比想像中來得還要快。

  他果然沒逃出去,甚至沒能逃離沁河。

  長樂公主、謝岩等人坐了很遠的車,躡著名貴的珠履在鄉野間崎嶇不平的小道上又走了半夜,才趕到張和被害的地點。

  張和死在當地的一處小廟裡。

  那廟離村莊有一段距離,裡面只有一名老僧帶著個小沙彌住著,故而附近裡正、保長都不曾發現廟裡多了個逃犯,直到有村民經過小廟裡發現兩名僧人倒在地上,進而發現有個陌生男人死在了後面一間禪房裡。

  兩名僧人沒死,卻已瘋瘋癲癲,連說話都說不清楚。

  因景辭近來身體狀況不佳,左言希以醫者的身份再三告誡,不許他前來,並勸阿原也留下,照顧景辭,也可以照顧她的鷹。但左言希、慕北湮及李斐、井乙等人都已趕了過來。

  長樂公主看著在泥濘裡流著涎水呵呵傻笑的老僧,掩鼻看向左言希,「你看看他們還能恢復神智嗎?」

  左言希明知其意,過去搭了脈,搖頭歎道:「便是用藥調理,也只能緩解症狀,很難完全恢復。想靠他們瞭解案發時的情形,只怕不可能了……」

  李斐在旁看著,想說什麼,又躊躇著不敢上前。

  井乙卻已忍不住道:「怎麼又是發狂?先前丁曹不就是發狂而死的嗎?」

  長樂公主驀地抬起頭來,「丁曹?是誰?」

  李斐這才道:「回公主,是我們縣衙的一個公差。他在追查朱蝕案時,被薑探察覺並下藥,最後因癲狂跌落山坡摔死。」

  長樂公主便問謝岩:「就是你上回來辦的那個案子嗎?薑探呢?」

  謝岩盯著發狂的僧人,也由不得困惑起來,沉吟道:「薑探一直重病在身,她母親認下謀殺親夫的大罪後自盡,她受不住刺激,當天便吐血而死。」

  左言希道:「雖然同樣迷失神智,但從症狀來看,應該不是一種藥。」

  張和的屍體已經被抬了出來,是明顯的中毒而死。

  腳踝上有一處齧傷,從齒痕看,應該是蛇傷。他雖曾被割開傷處試圖擠出毒血,但顯然沒什麼效果。傷痕周圍黑腫發亮,流出來的黑血已經凝固,糊在高腫變形的腳背上,猙獰得可怕。

  長樂公主仔細察看著那簡陋的禪房,緩緩道:「這時節,鄉間有蛇蟲出沒,應該是常有的事吧?」

  謝岩掃過空蕩蕩的屋子,確定張和隨身攜帶之物連半根針線都不曾剩下,歎道:「蛇蟲麼……大半個月前就有了!阿原先前就曾在涵秋坡被咬過吧?」

  李斐吃吃道:「對……對,也是毒蛇所咬……」

  長樂公主便嫣然一笑,「於是,最後的元兇也被毒蛇咬死,賀王一案真的可以結了!賀王世子,你說是不是?」

  她問的是慕北湮,但慕北湮並沒有回答。

  他那雙桃花眼有些迷惑,有些苦惱,也有些憤怒,正出神地看向窗外。

  窗外,左言希一襲素衣如雪,默然立於隔年的枯枝敗葉和新生的蓬勃雜草間,怔怔地盯著手上一截半枯的植物。

  那是一株鳳仙,隔夜採摘的鳳仙。

  ***

  結了賀王案,長樂公主、謝岩很快離開了沁河,竟比來得還要快。

  李斐不敢相信,長樂公主居然就這麼離開了沁河,完全沒理會案件裡殘留的疑點。

  雖說聰明人都該明哲保身,但長樂公主既是奉皇命而來,早就該考慮到賀王案可能牽涉到的複雜性,怎麼肯如此輕易罷手而去?

  不過那等高層鬥法,對小小的七品縣令來說,著實遙不可及。

  一個不小心,或許能平步青雲;但再一個不小心,可能死無法葬身之地。

  有時候,「糊塗」二字,才是長長久久立足官場的不二法寶。

  於是,當晚李斐搬回自己臥房,睡得格外踏實,格外安心。

  阿原也搬回了原來的住處,享受起了公主般的待遇。

  長樂公主離開前,曾將景辭召去,連同謝岩在內,三人有過一番長談。出門時,景辭的面色便不大好看,向謝岩淡淡道了一句,「重色親友,說的就是我某位好親戚!」

  謝岩負手而笑,「死貧道不如死道友。何況既已相見,早早攤開來說,豈不更好?」

  景辭點頭,「嗯,更好。親上加親更好。」

  謝岩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但送走景辭後,長樂公主的臉色便好轉很多,連臉頰上剩餘的幾顆小紅疹都在她的笑容裡閃閃發亮。

  或許因為心情大好,她離開時並未撤走屋裡額外佈置的那些陳設,連她的臥具和瓶盞等器物都未帶走,白白便宜了阿原,陋室成了華屋。

  小鹿很開心,回屋時在地間鋪的柔軟氈毯上打了好幾個滾。

  但阿原還是睡得很不好。

  眼看景辭病勢好轉,小壞也已無礙,阿原終於忍耐不住,拉著景辭去了涵秋坡。

  她並沒有勘察當日被毒蛇咬傷的地方,也沒有再去回顧那夜患難相守的木屋,而是去了薑探的墓地。

  景辭坐於肩輿上,遠遠瞧見坡上那處孤單的隆起,不由微微一皺眉。

  阿原已緊走幾步,轉著墳頭轉了兩圈,居然從草叢裡找出一把鋤頭、一把鐵鍬來。

  景辭訝異,「你什麼時候預備的?」

  「不是我預備的,除了我之外,也有人疑心了吧?」阿原嫣然一笑,將鐵鍬等擲給兩名輿夫,順便又丟過去幾串錢,「給我挖開!」

  §第三卷 鴛鴦譜 第01章

  輿夫相視愕然,一時不敢動手。

  挖人墳墓,壞人風水,不僅亡者家屬不肯饒過,便是告到官府,也是不可寬恕的重罪,輕則杖刑,重則絞刑。

  盜墓這等勾當,著實不是一般人敢做的。

  但阿原已亮出官府的腰牌,說道:「放心,官府不會追究,這墓主也沒什麼親人了,不會有人過問此事。」

  景辭歎道:「聽說那個朱繼飛雖然瘋了,卻還記得姜姑娘,時不時晃過來,一坐就是大半日。」

  阿原道:「幸虧他已經瘋了……若他沒瘋,曉得他為之癲狂的姑娘,竟是個心機可怕的殺人兇手,從來都在利用他,只怕會瘋得更厲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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