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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李斐沒能從景知晚那裡要到「有辱斯文」的畫軸。總算朱繼飛知趣,勸他哥勻了一幅畫給知縣大人。李斐密密收藏了,心滿意足,便想起正事來。

  遣去請名醫左言希辨藥的差役已然返回,得出的結論正如阿原所料:朱蝕的靈鶴髓被人調包了一大半,假藥中水銀和有毒藥物的含量極高。朱蝕素日所服之藥本就暴烈,服上兩顆便足以致命。但那替換的假藥似乎也可以稱作靈鶴髓,因為裡面也用了靈鶴血和其他類似藥材,乍聞氣味並無太大分別。

  李斐不敢責怪景知晚與嫌犯往來,卻也避開他,悄悄將阿原喚去商議。

  「阿原,你當真覺得朱繪飛有嫌疑?」

  「比他弟弟嫌疑要大些。朱繼飛看著比他哥要精明不少,若真是他害了朱蝕,單放兩顆在自己枕下等人來搜,似乎說不過去。」

  「可細審下來,聞得朱蝕一心煉丹,對兩個兒子管束並不嚴,朱繪飛遊手好閒,卻揮金如土,終日美酒佳人,這小日子過得要多愜意有多愜意,便是偶有爭執,也不至於令他喪心病狂,做出殺父之舉。」

  何況還有心情跟人討要×宮圖,何況到底割愛送了一軸給李斐……

  §第一卷 靈鶴髓 第20章

  阿原點頭,「他有沒有喪心病狂一時倒還看不出,但有些缺心眼是真的。這雞血蘑菇丹,可不是一般人煉製得出來的!」

  李斐哈哈大笑,便悟出阿原言外之意,「你是覺得,有人利用他的缺心眼害了朱蝕?」

  阿原道:「這個便有待進一步查證了。至少那個練藥的什麼欞幽大師,絕對脫不了干係。」

  李斐點頭感慨,「也難得……這雞血蘑菇丹,可不是一般人想得出來的……不過井乙去花月樓找欞幽,似乎空手而返。那個傅蔓卿本是風塵女子,朝三暮四,既已和朱家公子交好,又怎看得上尋常煉藥師?」

  阿原笑道:「可膽敢拿雞血魚目混珠,欺騙宗室子弟的,倒也不多。而且,欞幽替換走的靈鶴血,哪裡去了?」

  令朱蝕致死的假靈鶴髓裡,同樣含有靈鶴血,氣味相似,天天服藥的朱蝕才會不疑有他,服藥而亡。而朱家老爺一心成仙,萬事不上心,獨對他煉丹的藥材看得如命根子一般,事無巨細都會親自過問。靈鶴血是最重要的一關,采血更是嚴格限制,每次均有記錄,偷采幾乎是不可能之事。欞幽懂得煉丹,又能換走靈鶴血,便有了煉製假靈鶴髓的可能。

  但欞幽是朱繪飛請來的藥師,本身和朱蝕並無利害衝突,論起殺人動機,也只能是因為朱繪飛的緣故。

  以朱繪飛宗室子弟的身份,李斐小小知縣,斷不敢刑訊逼問,便試圖在欞幽身上打開缺口。他道:「如今我已派人四處搜尋欞幽,如果他還不曾離開沁河,一定要將他找出來。」

  正說著時,只聞得鼻際隱有肉香。李斐忙問:「這時候誰在煮湯?」

  阿原一吐舌頭,悄聲道:「我讓小鹿給我做小雞燉蘿蔔呢,可惜沒找著童子雞,她直接買了只大公雞回來,請人殺好燙好蛻掉毛,這會兒正窩在廚房裡燉著。看著好大一隻,估計也快熟了,待會兒正好和大人一起宵夜。」

  李斐大悅,連聲應了,又道:「不如再備些酒菜,請景典史一起。一則他今日剛來,權當為他接風;二則他與你似有些嫌隙,往後共事的時候多,不如讓我來做這個中人,替你們分解分解。」

  阿原想起景知晚清淡得近乎冷情的眼神,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心不甘情不願道:「但憑大人做主!」

  李斐笑道:「景典史博學多才,對京中人事也頗是瞭解,絕非池中之物。阿原,多和他接觸接觸,于你前程大有好處!」

  阿原只得點頭,「嗯,前程……」

  若以富貴論前程,想來想去,回去當她的原家大小姐,無異前程大好。父親雖逝,母親長袖善舞,豔名天下聞,她自己也是才貌雙全,大樑皇帝是原夫人裙下之臣,——指不定還是她裙下之臣,才會發了昏任憑她挑選王侯公子。

  §第一卷 靈鶴髓 第21章

  拋開手中劍,回到汴梁城,日日洞房,夜夜新娘,花樣少年左擁右抱,美酒佳餚憑她擇選,簡直是……

  簡直是如同隔世的荒唐歲月啊……

  為何她母親會覺得是享受,她從前也覺得是享受,而她醒來後被那些曾有過肌膚之親的情郎們摸幾回手,便似有毛毛蟲從腳底爬到脊背,再從脊背爬上後腦勺,涼嗖嗖的令她片刻都不忍受,只能抱頭鼠竄,狼狽逃去。

  或許她以前腦子有毛病,才會認為那些事快活;但現在看來,也許她現在才有毛病。

  李斐尋常時明明是個端方君子,看了那樣的畫兒眼都直了;景知晚看似清傲,可不但收著那些書冊畫軸,還傳遞著那些書冊畫軸;還有那些公差們,一個個分明也將那些事當作人間至樂……

  如此看來,還是她有毛病。

  當然,她腦子本來就有毛病,不然也不至於半點往事都想不起來。

  ***

  阿原等坐下未久,景知晚也到了。

  他似乎已打算休息,松松地披著件尋常的素白布袍走過來,頭上也未帶冠,只用一支白玉簪綰著發。阿原看了一眼那支白玉如意簪,便知這景知晚的確值得李斐費心好好結交一番。

  那簪子雕工精細,通透溫潤,與景知晚略顯蒼白的面龐相映襯,更添清弱秀雅,眉眼間的疏離反顯出幾分與眾不同的貴氣來。這簪子的價值,才真的頂得上同等大小的黃金。

  景知晚向周圍看了下,又看了看桌上的一碟花生米、一碟水煮胡豆,皺了皺眉,倒也沒說什麼,跟李斐見了禮,便在他下首坐了,卻正在阿原旁邊。

  阿原向他笑了笑,「沁河小地方,縣衙也不寬敞,景典史只能將就將就了……」

  知縣大人臨時吃頓宵夜,自然不值當到後堂鋪排桌椅伺候。他們如今所在的屋子,卻是和廚房相連的一個隔間,尋常時住在縣衙的書吏、捕快等多在此處用膳,桌椅碗筷雖然齊全,但到底簡陋,完全不能與京中相比。何況自古有雲,君子遠庖廚。景知晚雖刻意低調,分明出身不凡,自然看不上。

  景知晚也不否認他的嫌隙,向她懶懶一瞥,悠然道:「嗯,只能將就。我已將就習慣了!」

  阿原聽得心下忽然打了個突,只覺這話說不出的熟悉,似在什麼時候聽過,但凝神細想時,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這時,小鹿已從那邊廚房轉手,手中戰戰兢兢捧著一大盆雞湯,小臉笑得有點僵硬,「大人,公子,快來嘗嘗小鹿手藝!」

  阿原瞧著那雞雙腳朝天,雞頭掛在碗邊,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湯汁看著也油膩,頓時有些窘,忙將雞湯接過,將那雞翻了個身,讓小鹿取來清水滌過的碗來,親自動手盛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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