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世花 | 上頁 下頁
一三五


  我突然發現我說不過他。不僅是因為在他面前我永遠無法說出一句尖刻的話,也不僅是因為我知道孫和終將被立。更大的原因來自他本身,這一刻我才發現,他相當倔強,比我還倔。

  我只能是歎氣。

  「雲影——」他忽然輕輕地喚了我一聲。我心頓時軟下去,安靜地看著他。

  「以前發生什麼事,我不知道。但為什麼這麼多年了,還是對他耿耿於懷?」他問我。

  那一刻我突然在想,如果將以前發生的事情告訴他,他會不會像以前的我一樣瘋狂地仇恨?

  可是我怎麼可能告訴他。那些見不得人的罪過,那些沉重的陰謀,我從來只願我一個人背。

  我只是說:「我沒有耿耿於懷。」

  他說:「既然如此,勸勸陛下,可好?」

  我終於還是點頭。

  然後我就開始在孫權耳邊不時說著應當立孫和為太子的道理。

  這不是太難完成的事情。他一直未表態是因為他舉棋不定,是因為贊成和反對的勢力剛好達到平衡。這個時候,我在旁邊輕輕一推,便將他的天平推往孫和的方向了。

  赤烏五年春,孫和被立為太子。

  他應該知道我為他說情的事,對我的態度客氣不少。我們見面的時候,竟能說上兩句話,有時還笑一笑。

  我有時在想,要不就這樣吧。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剩下的時間,就站在他這一邊算了。

  畢竟他是陸遜用盡剩餘的生命去維護的人。

  就算他會帶來一個國家的風雨,帶來混亂,帶來被捲入這場風雨中的人們的悲慘的命運,可是畢竟,我能夠和陸遜站在一起。

  我們可以一起做同一件事直到我們死去。

  孫和最終被立為太子,這讓憂心忡忡的朝臣們長出一口氣。可這一場戲,從一開始就打下了不安的伏筆。

  因為之前孫權的猶豫,讓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們看出了可乘之機。

  孫霸是個典型的被寵溺壞的孩子。十四年前王夫人和孫和被貶去吳,卻獨留下了他被步夫人撫養。孫權本來就寵步夫人,再加上思念孫和,對孫霸的感情,就有了雙份。靠著這雙份的感情,孫霸向來橫行霸道,嬌寵任性。

  可他不是沒有他的好處的。因為在無憂中長大,他向來樂觀而自信。他好像總也長不大,並認為只要自己想要的便一定能要到手。不是不蠻橫,但因為他的自信和樂觀,這蠻橫也讓孫權生出幾分欣賞來。

  孫登死後,他一度認為該當太子的應是自己。後來孫和被立為太子,他被封為魯王。按理他應當離開都城擇封地而居,可是卻一直留在宮裡不肯動身。孫權縱容他,他便愈發得寸進尺,與他哥哥唱著對臺戲。

  被立為太子後,孫和照例前往武昌駐守。到武昌沒多久,他便召開宴會慶祝被立一事,並且邀我前去。

  孫和不是個蠢人,但也許是多年的寂寞和突如其來的地位所造成的反差讓他被喜悅衝昏頭腦,這第一步棋走得相當不好。歷朝歷代,太子私見百官和過分慶祝自己被立都是被君王所忌諱的事,更何況孫權已經老去,而孫和羽翼未豐。我雖如此想,但還是不忍掃他興,只是吩咐左右一定瞞過孫權,然後自己找了個藉口去了武昌。

  陸遜在邾城處理緊急事務未還,反而是在他家中見到茹。原來茹已搬來武昌長住。這麼多年過去,可能那個心結也被解開了吧。看著她平靜的臉,我是真心為他們高興。

  我帶了她同去赴宴。孫和見到我多帶一人來時,有微微的驚訝。可聽說這是陸遜的夫人後,他便以最好的禮節歡迎了她。他對她很尊敬,這種尊敬發自內心,人們一眼就能看出來。

  這不奇怪。當他以一個貶謫之身回到建業,當人們都在觀望猶豫的時候,只有陸遜,堅持地因為他嫡長子的身份而擁護他。他也看定了陸遜是棵可依靠的大樹,雖然太子太傅是跟隨他多年的闞澤,可他依然以師禮對待這位前太傅大人。

  反是對我,他不是不客氣,但總覺得那種客氣仿佛隔了些什麼。雖然我總覺得我們之間算是打平了,可是經歷過那麼刻骨的恨,總會隔著些東西吧。

  可是我不介意,無論他怎樣待我、怎樣恨我,我想我都是可以支援他的。只因為陸遜站在他那一邊。

  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卻絲毫沒有意識到,我正在一步一步再次走入命運的深淵。

  那一天我喝了很多酒,一開始,是那些親附太子的官員一個一個輪番上來敬我;到後面,是孫和一杯一杯地謝我。我不是酒量特別小的人,可在這樣的環境下,很快便覺醺然。如果不是偷偷讓茹幫我喝了好幾杯,恐怕已經失態。

  可是到孫和敬我最後一杯酒的時候,我還是覺得世界在旋轉起來。我掙扎著說:「真的……真的不能喝了……」

  「有什麼關係?」他慫恿著說,「既然來喝酒,就應該盡興。醉了有什麼可怕,我早叫人為你們把房間準備好了。」

  我仍強自推託著:「不、不行……」

  「你是不是還在恨我?」他突然這樣問。

  我恍惚地看著他,迷暈之間想了想,發現自己真的是不大恨他了,我便搖頭說:「沒有……」

  「那你為什麼不肯跟我喝酒?」他又問。

  我又想了想,覺得自己似乎還是應該喝下這一杯。我就真的喝下去了。酒意瞬間泛上來,人麻木得窒息。

  後來發生什麼,我就不太記得了。只記得我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他扶住我,然後命人送我回房。

  在放開我之前,他突然在我耳邊說了句奇怪的話:「美女是不是都像你這樣薄情?」

  我奇怪地看著他,可是人已恍惚,我無暇去想他話裡的意思。

  那下人將我送到房門口就離去了。我自己摸索著進了房間,找了半天沒找到蠟燭。也不管那麼多,往榻上便是一躺。

  剛躺上去,便發現榻上還多了個人。我嚇了一跳,直到發現躺在那裡的是茹。

  她醉得比我更甚,整個人都處於不清醒狀態。可能剛才不勝酒力,自己摸索著出來,然後恍惚間就跑到我的房間來了。我和她說話,她以醉裡的囈語相對。我讓她往裡面挪一點讓我躺下,她動了動,但仿佛無法移動身子。

  我想去抱她,抱了半天也抱不動她。這個時候,忽然發現她臉上燙得嚇人。她素不沾酒,如今醉了,應該是很難受的。我有些心疼她,想為她做點什麼,便掙扎著爬起來,想叫個下人拿毛巾來給她擦臉。

  這房間位於院子最深處,走出房門,發現一個人都看不見。眼前是慘白的月光照著的院落,樹影橫斜,搖曳出詭異的影子。我又掙扎著往前走,轉了幾個彎,經過一塊橫在院中的大石頭,腳下突然一軟,整個人就躺在了石頭上面。

  石頭平滑寬大,躺在上面說不出的舒服。這個時候,它就像一張床一樣,沉默而溫柔地迎接著我的身體。

  前一秒鐘,我還告訴自己不能在這裡睡去;可後一秒,身體已不受控制,我就合上眼,沉沉地躺在石上睡去了。

  我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前塵後事,紛紛擾擾地湧入腦海,交織成一片雜亂無緒的光影。我有時候覺得歡喜,有時候又覺得悲傷。

  有那麼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我對自己說要趕緊醒來。然後我掙扎著要醒,手腳卻仿佛被壓住般無力。就像是被魘著的人一樣,心裡突然有莫名而來的恐懼。

  這個時候,我突然聽見茹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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