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世花 | 上頁 下頁
一三四


  他沒有立刻回答我的話,只是回過頭看著我,半天才說:「因為要出仕,要打仗,要去做很多事情,所以離家時,將它們都放走了。」

  我突然有些心疼。這些看似雲淡風清的詞句間,隱藏了多少沉重的往事?

  「臨走的時候還在想,等哪一天老了,還是可以再回家養著它們的……」他兀自說著,「四年前出征歸來,發現自己真的是老了。況且也沒有什麼大的戰事,就從戰場上退下來了。本來打算跟陛下告老還鄉,可是見到他的時候……還是改變了主意……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過年少時的生活了……」

  他淡淡地說著,夕陽的金輝蒙在他臉上。

  「伯言,」我突然忍不住說,「吳不會一統天下。」

  他呆了呆,然後說:「我知道。」

  「它甚至不會延續很長時間。」

  「我也知道。」

  「那麼,」我看著他問,「你,你們,所做的一切,又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沉默著,鬆開了手,讓那鶴揚起翅膀如同風箏一樣飛上天去。然後他走到江邊站住,安靜地看著余暉下金紅色的遠山和滾滾奔逝的江。

  「山之為山,江之為江,又是為了什麼?」他問我。

  最後一縷斜陽隨著晚風一同隱去了。

  卷八:夕顏

  孫和歸來

  很久以前,聽給我接生那一個護士說,我出生的那個傍晚,夕顏花爬滿了窗臺。

  那個護士是個中日混血兒,從小在日本長大,語言裡夾雜了大量我所不能懂的詞彙。

  我好奇問她,夕顏是一種什麼樣的花。她解釋了半天,我才勉強明白過來,原來所謂夕顏,只是朝開暮敗的牽牛花而已。

  城市裡沒有牽牛花,它們漸漸被我遺忘。

  直到這一年,赤烏四年行將結束的秋天的一個傍晚,我坐在窗邊,突然發現窗臺上爬滿了牽牛花。

  那一刻我才深刻感受到「夕顏」這個詞所蘊涵的意義。

  在夕陽下,在一片火似的雲霞間,它們安靜地老去,漸漸歸於暮色。

  然後我走出屋子,暮色間我看見兩輛馬車,緩緩駛進了院子。

  「又見面了。」為首馬車上走下來的青年,走到我身邊對我說。

  我怔怔地看著他。他穿一件暗青色長衣,棱角分明的臉似曾相識。他的眼睛很黑,說話的時候,那雙眼睛就一直看著你,裡面卻沒有任何喜怒。他分明是在笑,但又無法從他的笑容中感覺到絲毫暖意。

  「你不該不記得我的,」他對我說,「你不該不記得我孫和的。」

  孫和回來了。

  孫和被召回來準備做太子了。

  其實這本該是意料中的事。即使沒看過歷史,不知道以後,僅從孫登之死,僅從接二連三的百官勸立太子的上書中,我就可以猜到這結局。

  可當真正看到他站在面前的時候,我還是不由感到心悸。

  什麼兩宮之爭,什麼嫡庶之論,如同這命運一樣根本就是無可避免的事情。這一天我害怕了很久,可它還是到來了。

  這些年他們母子倆應該過得很一般。這一點,從年僅十九卻從不在臉上擺出任何喜怒的孫和身上可以看出,從王夫人看我那憎怨的眼神中更能看出。雖然孫權這些年一直不曾忘記他們,我也知道他經常偷偷地送財物和派遣最好的老師到吳。可是內心的寂寞和屈辱,又豈是物質所能彌補的。

  至於我,這麼多年過去,對孫和的那些恨意,也早已煙消雲散。可面對他的時候,還是感覺刺骨的冰涼。冰涼之餘又是心悸,仿佛有什麼不好的事情正要發生一樣。

  可是孫和並沒有一回來就被立為太子。

  阻力多數來自公主魯班。她和王夫人素來不和,現在王夫人之子要被立為太子,她自然全力反對。

  說起來,她們之間的恩怨起因其實相當無聊:周鸞初嫁孫登時,以婆媳之禮待步夫人,卻僅以一般禮節待王夫人。王夫人由此懷恨在心。到周循娶了魯班之後,王夫人便想盡辦法羞辱周循。魯班又因此心生怨恨。

  朝臣大多認為應當立孫和。這是個儒家禮教深入人心的時代,孫登死後,嫡長子身份讓孫和的太子之位顯得那麼不可動搖。可即使是在一片勸阻聲中,魯班依舊固執地反對著孫和被立。為此她不惜四處散佈流言,並勾結了好幾個還算說得上話的大臣。她的舉動多少有些作用,孫權雖然沒表態,但太子一事卻一再地被擱置下去。

  如今的魯班已不再是我初見時的那個身著新衣面容嬌羞的魯班了,她目光銳利,很少對人笑,比常人更焦渴地想要擁有權力。這麼多年過去,也許她一直不曾忘記周循,也許她早已將他忘記,只是那個時候的恨意仿佛成了習慣,便一直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自孫和被召還建業以來,又過去三個月了,可是立太子一事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國家不應該沒有繼承人,這讓朝中大臣甚為憂慮。

  但憂慮是沒有用的。只要孫權一天不表態,這件事情還會無休止地擱置下去。

  一日,陸遜來到建業。

  以往他每次來建業都會見我一面,這次亦不例外。可是當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的時候,我發現原來這一次他不止是想見我面而已。

  「為太子事找我的?」我不想等他開口,自己先說道。

  「是。」

  我歎口氣:「你又何必捲進去?」

  「這是國家的事,」他正色道,「既是朝臣,沒有卷不捲進去的說法。」

  我仍是歎氣。

  「一個國家不可以沒有太子。」

  「孫權有那麼多兒子呢。」我淡淡地說。

  「自古都是立長不立幼,」他說,「如果廢長立幼,會給國家帶來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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