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世花 | 上頁 下頁 |
一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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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說:「他對我好。」 「那便好,」我欣慰地笑道,「子女也該成群了吧?」 這個問題一問,她臉上便多了幾分痛楚。半天,她緩緩地說:「有一個女兒,遠嫁了;前兩年生了個兒子,沒了。」 我不無痛楚地握緊了她的手,說:「節哀順便。」 「不,」她慘淡地笑起來,搖著頭說,「我的兒子,他並沒有死。」 「那怎麼說沒了呢?」我奇怪地問。 她看看我,說:「皇帝沒有兒子,不知為何看上了我家的兒子,就把他抱進宮中養去了。雖然他還活著,但我這輩子恐怕也很難見到他了。」 停了停她又說:「宮裡來人接他的時候,我尋死覓活地不願意。但丈夫對我說,皇帝要的東西,我們不可能拒絕的。後來宮裡要彌補我似的,隔三差五給我家賞賜財物。我在任城想孩子,想得心裡發痛。丈夫叫我隨使者來江東散心。於是我來這裡,我想把這些錢都花出去……這些賣孩子的錢。」 她語氣悽楚,我的心也不由絞痛起來,我只能安慰道:「你還年輕,還能再生一個。」 「不了,」她慘笑著搖頭,「我這輩子和兒子沒有緣分了。以前登兒是這樣,芳兒……也是這樣。」 「芳兒?」我不無驚訝地問道,「你兒子的名字?」 「是的,」她看著我說,「我的兒子,叫曹芳。」 曹芳。我喟然良久,最終忍不住對她說:「你的兒子,將來要做皇帝的。」 「誰在乎呢?」她淡然說道。 一刹那我有些恍惚。這個女人出身青樓,這個女人曾經因為沒有飯吃在街上問我乞討。可是她生的兩個兒子,一個是吳的皇太子,另外一個將是魏的皇帝。 「登兒還好嗎?」她又這樣問我。 「他很好,現在很有作為。」我想了想又說,「他現在在武昌,你如果想見他,我可以安排。」 「不了,」她毅然拒絕道,「還是不要見的好。」 我想了想,也覺得自己所言有些不切實際,不由又看了看她,說:「登兒現在是吳的太子。」 「我知道的,」她說,「可是你不必和我提這一點。我是常想起登兒,我會想起我有一個叫孫登的兒子。可是這麼多年來,我從未想過我是吳太子的母親。這于我毫無意義。」 想了想她又說:「我承認我來江東,多少是為了他。你說我年輕,可這樣的生命,看起來漫長……其實已經結束了。所以這一次來江東,也可能是最後一次了。但我自己心裡清楚,不可能見得到的。只是來他的國家看看,來以前的地方看看,便罷了。」 這樣的語氣,好像將與人世訣別似的。我心中不由一動,更加握緊了她的手,對她說:「素馨,人世總是有苦難,不必太過介懷。」 「我知道,這都是我的命,」她說著,竟自嘲般地笑起來,「想想自己也是可憐。生登兒的時候只是個妓女,可登兒的母親卻必須是個侯妃。等到我自己是王妃了,可芳兒的母親卻必須是皇后。我怎樣總是不配。」 我說:「我出身更加卑賤。可是我一直死皮賴臉地賴在孫權身邊。」 「你還記得啊。」她微笑著看我。 「你路過廬江的時候,廬江城中的翠微樓還在嗎?」我沒頭沒腦地,突然問了這樣一句。 「還在,跟鳳凰樓似的,還是很熱鬧,只是姑娘都很平庸。」 她這樣答我。我們不由一同笑了起來,有些心靈相通,卻又生出些隔世之感來。 告別的時候,我有些依依不捨。走出兩步,又回頭看看她。她一直站在那裡,站在門口,燈影下臉上的神情平靜而寂寥。她揮手示意我去,我便轉頭走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她。就這樣走幾步停一停,再走幾步,再停一停,一直到她的身影徹底不見了,我才不再回頭。 緩緩走回宮中的路上,我不由開始感歎人世的奇妙。 吳的太子和魏將來的皇帝,竟然是一母所生的兄弟,而他們的母親,又只是個從未在史書中留下絲毫身影的青樓出身的女子。 可是誰會想到過這一點。 連她自己也不常想起。 呂壹的粉墨登場 第二年,從北方傳來一個不是很重要的消息:任城王妃外出失蹤了。 有人說她投水自盡,也有人說她尋了一個偏僻處出家了。 但無論是自盡還是出家,素馨已徹底從我生命中消失。 我仍會想起她。但心裡清楚不會再見到她。如果說歷史是首長得有些過分的雄壯的歌,我們都只是當中的插曲,一閃而過,然後永遠不再。 煙花會謝,笙歌會停。于她也好,於我也吧,這樣子的生命,看似還很漫長,其實已經結束了。 赤烏元年,步夫人去世了。這一年她四十七歲。四十七歲擱在現代,並不是什麼老得不行的年齡。只是病榻上的她,竟已枯槁失形。 這麼多年來,在同一院牆下相處,卻一直不曾有過深交,一直仿佛陌路人。可這一次見到她時,我還是覺得不忍。捉著她的手,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滿心流淌的全是難過。 她悠悠醒來,看見坐在榻邊的我,臉上也流露出幾分驚訝來。半天,她說:「怎麼是你?」 「我來看你……」我輕輕地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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