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世花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五 |
|
可我沒讓自己的思緒飄遠,我將它扯回來,淡淡問道:「你在武昌,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傳言?」 「什麼傳言?」 「傳說皇上兩年前下令征討夷洲,是因為影夫人的緣故。皇上想在夷洲找到長生藥,像影夫人一樣永遠不老。」 「聽說過。」他不動聲色地笑笑。 「他們還說影夫人這麼多年來從不曾變老,他們說影夫人是個妖女。」 「也聽說過。」他仍是笑笑。 我不由沉默了。沉默了會,我突然問:「那你相信嗎?」 他看看我,說:「有什麼信不信的呢?」 「不行,你要告訴我你相不相信。」我堅持著。 他歎了口氣,說:「你說這些做什麼呢?」 「因為我最怕兩個人問起這件事,所以我一直在逃避。可其中有一個人已經在兩年前問過我了,那時候我發現其實是逃避不來的。既然如此,與其等你問起,不如我自己先提出來。」 他輕輕一笑,伸手摸了摸我的臉,說:「有時候覺得你穩重得可怕,但有時候,覺得你真是個傻孩子。」 這一摸,竟摸出了我的滿腹委屈。我低頭看著杯中的倒影,低聲說:「所以以後這一天我不會再找你了。我不想讓這個日子提醒我一些事情。」 他說:「我明白的。其實你不必來的。」 我又回到原地:「那你到底相信不相信呢?」 他看著我,說:「你說是真的,我便相信。」 我說:「是真的。」 一瞬間我們兩個都有些恍惚。過了會,他突然靠過來,伸手摟過我的肩。我就這樣一下子跌進他懷裡,靠在他胸前。聞著他衣服上散發出來的清新乾淨的氣味,有些迷醉,又有些難過。 「你是如何想的呢?」過了會,我又問道。 「你真的想聽嗎?」他輕輕問。 「想聽。」 他垂下眼,有些憐惜地看著我的臉,低聲說:「我會覺得,你——有些可憐。」 「為什麼是可憐呢?」孩子氣油然而生,我幾乎跳起來抗議。長生不死是多少人的夢想,我雖然害怕他會問我如何長生,可他不問時,我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甚至有些莫名的憤憤不平。 他沒有立即答我,只是用手在我的臉上一點一點移過去,過了很久,他輕輕說:「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最完美的女子。」他停了停,看看我,又說,「可即使這樣,我能想過我們最好的結局,也只是死在一起,而不是永遠在一起。」 我聽著他的話,突然有些哽咽。 「這個世界如此不完美,」他繼續說著,「倘若真有長生之人,又要如何去忍受一個又一個十年乃至百年?」 那一刻,我能做的只有更緊地抱住他,伏在他肩頭輕輕地哭起來。窗外透進來的光一點一點刺痛我的眼。這個夜晚即將過去,我們之間的日子又少了一天,可不完美的世界,仍在日復一日地繼續。 回到建業的第二天,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城中居民都將冬衣拿出來曬在陽光下,準備曬好了收回箱子,等待下一個冬天到來。而我也在宮裡自己的院中,取出所有亮色的衣裳,一件一件曬在陽光下。 孫權下朝回來,站在陽光中看我兀自將衣服一件件拿出來曬。過了很久,他終於不解問道:「人家是曬冬衣。如何你連春夏的衣服也一併拿出來曬了?」 「曬好了,裝回箱子裡。或者送給別人。」我頭也不回地說。 「送給別人?」他愈發疑惑,「這麼好的衣服都不要了?」 「不要了。」 「那你春夏天穿什麼?」 「我有深色的衣服。」我回過頭,坦然迎上他的目光。這天我穿一件玄色的舊式緞子衣,上面有老氣得不能再老氣的繡花。我挽了個髻,發上沒有綴任何飾物。我知道此刻在他眼中,我一定老氣橫秋得緊。 他好像明白了些什麼,過了很久,輕聲問道:「何必這樣?」 「因為我本來就不年輕了。」我坦然答道。 他無語走開了。我在原地站了會,又繼續將衣服一件一件展開來,袒露在陽光下。 那件翠色抹胸紅色百褶裙,我曾穿著它冒充歌伎,倚在陸遜懷中與關羽的使者開了個玩笑。 那件銀白色絲衣,我曾穿著它出席荊州之戰勝利的慶功宴。也就是在那場宴會上,呂蒙死在了我的懷中。至今這件衣服上,仍有暗紅色的血跡。洗也洗不清,如同此生的罪孽。 還有那件翡翠色長裙,那一夜的夷陵,他的手指一點一點解開衣扣,將它從我身上褪下。迷亂而醺然的夜晚,我相信有一些吻,也曾留在了那上面。如今它們已無跡可尋,而吻上它們的人兒,也成了天邊可望不可及的星辰。 還有那些黃的花的湖藍色的七彩繽紛的衣裙,每一件上面都有燦爛季節的味道,都有一些回憶的痕跡。我將它們一件一件抖開來攤在院中,讓它們最後一次呼吸到陽光的味道,讓它們最後一次絮絮叨叨地和我交談著往事。然後它們將被盡收箱底,隨著我一去不復返的青春,成為永遠不再的記憶。 有一件事,孫權是知道的,他也應該知道我知他知道,可是他不說,我也沒有提起。 那一天前往武昌,是一個很特別的日子。也是我以後都不願再記得的日子。 因為這個日子,只會越來越清楚地提醒我時間的無情和歲月的殘酷。 所以我要將它忘掉,在遺忘之前,我最後陪他度過一次。 那一天,是陸遜的五十歲生日。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