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世花 | 上頁 下頁
八六


  「並不難。一輩子,一下子就晃過去了。」他正經起來,有些低落地說。

  他突然低落的情緒影響了我,我也跟著低落起來。我又看了看他,忍不住說:「如果可能的話,做個官,幫幫他吧。你兄長他——背負了太多東西。而且,會越來越多。」

  「我知道,」他點點頭,「我也想過這一點。但現在不行——有很重要的事。」

  「有什麼重要的事呢?」

  我話音剛落,一個孩子從門口探進頭來,不滿地催促:「爸爸爸爸!怎麼還沒把桑葚摘過來給我們?」

  那孩子一臉農家氣息,卻完全不似他的孩子。

  「你兒子?」我看著他,好奇問道。

  他正待說話,門口又探出四個頭來,都在不滿地催促:「還不快回家,我們都餓了!」

  「都是你的子女?」我愈發驚訝了。

  「反正都是我養的,自然是我子女。」他理直氣壯地說。

  見我一臉疑惑,他終於忍不住笑起來,指著當中二男一女說:「這是從父的兒女。」

  然後又指著最初叫他的那個男孩子說:「這是同郡一個鄉親徐原的兒子。」

  最後他靠近我,低聲說:「他們都是孤兒,我一直將他們當子女照顧,他們也一直當我是父親。」

  那一刻我想起陸績來。那個寡言而老成的男人,我只見過數面。印象中的他,總是捧著一大堆書籍走上閣樓,執著而執拗地在他一個人的世界裡尋找星空。但聽說儘管他與陸瑁差不多歲數,卻一直履行了一個父親的職責對待陸瑁。

  「你養你養父留下的子女,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同郡鄉親的兒子,為什麼也要代養?」我忍不住問道。

  他笑起來,輕聲對我說:「你若知道我連他父親的面都沒見過,不知道更該說什麼了。」

  我驚訝地看著他,那一刻他的目光拂過那孩子,慢慢地說:「我只知道,他的父親,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我在心中輕歎一聲。怎麼和茹一樣都是如此不可理喻。

  他看穿我的心思,輕道:「這也正常。當年你將嫂嫂養大,不也是這麼過來的。」

  我想一想,然後也就釋然了。

  當年和孫策與大喬並沒有深交,也談不上什麼過深的感情,但毫無怨言地將茹養大,多少也有因為對他們的那一分敬重與懷念。

  猶如茹對周瑜的兒女,陸績對陸瑁,陸瑁對徐原的兒子和陸績的兒女般。

  生命就在這樣迴圈不息的懷念中延續,輪回。

  那一刻,我終於徹底理解了茹。

  卷五 咫尺 五 同城陌路

  我在吳住了一段時間。

  每天只是和茹教幾個孩子讀書,或者去找陸瑁閒聊。江南正值梅雨季節,天常常是陰的。儘管是陰天,我卻常沉醉於陰霾下的風景。我會一個人撐傘走去江邊,看著灰色的江上灰白色的天空,淺灰色的雲影一點一點緩緩掠過大地。潮濕的江風拂過我的臉,那時我便想,如果就這樣在這裡住一輩子,也挺好。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這是他們的家,卻不是我的。

  回武昌前,孫權與我取得了聯繫。他在書信中說,正好要將女眷從建業遷至武昌,讓我去建業與她們會合,正好同路而行。我寧願一個人回去,卻不忍拂逆孫權的好意。於是便辭別茹,先回建業了。

  孫權為吳王后,又補充了些後宮。再加上前面幾位夫人的子女,前往武昌的車隊竟然人數眾多,聲勢浩大。又因為江水暴漲,行舟危險,大家只能由陸路西去。每日所行,還不到百里。

  人多起來,尤其是女人多的地方,糾紛總是不斷。不是因誰擋了誰的路,就是認為自己受到了薄待。身居其中,我只是個「不入宗廟」的女人,經受的白眼,自然也數不清了。我無意爭些什麼,索性穿了男裝,跟隨侍衛一起,騎雪落而行。離她們遠些,反而樂得清淨。

  女眷中有一位新選入的王夫人,是帶著身孕的。本來有孕之人並不適合長途跋涉。但孫權仿佛完全沒考慮到這一點,只是命令她一同前去。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心中一直存著憤恨。所幸管事的還算照顧,給她安排了最舒適的馬車。

  是最舒適的馬車,卻不是最大的。最大的那輛馬車被安排給了步夫人和她的兩個女兒。這樣的安排,並不算不合理。然而一路上,王夫人卻抱怨不斷。一開始還只是有意無意地抱怨,到後來,索性指桑駡槐起來。

  那一日路過九江,離武昌也就不遠了。大家都努力趕路,希望快些趕到。然而王夫人卻命令她的馬車停下,死活不肯走了。

  大家都去勸她,她卻全然無視,站在車頭大聲說:「還是讓我死在這裡清淨。否則也該在馬車裡被憋死了。」

  有人好心勸道:「夫人也是有身孕的。還是早日趕回武昌休息罷。」

  「虧你們還記得我是有身孕的,」她冷笑一聲,望向步夫人的馬車,用了尖刻的聲音說,「對啊,有些人肯定沒忘記我是有身孕的。有些人自己生不出兒子,便整天想著怎麼憋死其他人,不讓別人生。」

  這些事,我本是從來不理的。但因連日趕路,心中厭倦得很。只想早早回到武昌。便走到她身邊,好心對她說:「夫人還是上路吧,有什麼委屈,到武昌讓陛下替您作主。」

  「喲,這是誰和我說話呢?」她揚起眉毛看著我,冷笑道,「嘴上說得好聽,只怕心裡是在打量著怎麼才讓我再也見不到陛下吧。」

  我為之氣結。還是強自按捺住怒氣,儘量柔和地說:「只剩一點路了,夫人便再委屈一下吧。」

  「我是能委屈,但肚子裡的孩子能委屈嗎?」

  「那你想怎樣?」我冷冷地問。

  「給我換輛大點的車。」

  「其他幾位夫人的車,都比你的車小。」

  「是嗎?」她挑起眉看了看步夫人的馬車,「恐怕不是吧。」

  「她們有三個人,你這車擠不下。」我儘量好心地解釋。

  「那就活該我被憋死?」她叫起來,「我只道只會生女兒的想害死我,卻忘了這裡還有個連女兒都生不出的。」

  我忍無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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