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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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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朝露 七 一個人的舞臺 十月,大軍開至巫縣。 過了巫縣,便屬於吳的地界。我在蜀軍中盡情呼吸著屬於東吳的空氣。這一場蜀的悲劇已緩緩揭幕,我愛的男人將在舞臺上粉墨登場。我本應當開心,卻無論如何開心不起來。 屈指一算,離開江東,已將近兩年。這和以往隨軍不一樣,以往即使走得再遠,身邊還都是江東的人。但這一次,尤其是入蜀以來,便只是孤身一人。我終於明白古人去國離鄉時為什麼有那麼多愁懷。只因在這個通訊極其落後的世界,面對著完全不同的風景,耳邊充斥著陌生的語言,那種感覺,真有如天涯海角。 巫縣吳軍很少,只是象徵性地抵抗了下,便撤退了。這場渺小的勝利仍然極大地鼓舞了劉備的士氣。他由此歡欣鼓舞地斷定吳軍不堪一擊,繼續整軍前行。 從巫縣往東,地勢開始漸漸平坦。當地的住民也漸漸多起來。這裡的人們多是蠻漢混居,以打魚耕作為生。他們仿佛習慣了戰爭,當軍隊整齊地開過一片又一片農莊時,田中的農民只是低頭耕作,並不多看這支大軍一眼。對他們來說,無論是吳軍抑或是蜀軍,只要能讓他們好好生活,便沒什麼區別罷。 如果非要說有區別的話,也是在乎哪一邊的軍隊能給某些不安分的人更好的機會。一路東進,常常能看見甚至從武陵這樣遙遠的地方趕過來的當地鄉紳。他們視這一次戰爭為爬得更高的機會,希望能從「歸順」間得利。而劉備也樂此不疲地接見他們,儘量滿足他們的要求。 聽營中的軍士說,陸議駐守此處時,對當地百姓十分厚待,常常用軍隊屯田的餘糧來養活百姓。因此當地人大多遊手好閒,並且認為部隊是應該負擔起百姓的飲食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前來「歸順」的鄉紳所提出的條件也就格外昂貴。這本來應該給劉備敲響警鐘,但他卻罔然無顧,甚至以數倍于吳軍的供給來滿足當地百姓的貪婪心。 一方的利益多了,另一方的利益就必然減少。一路看著劉備大方地散佈他的慷慨,而軍中的補給就相對吃緊起來。再加上一路吸收了不少蠻族軍士,這些人在軍中酗酒鬧事,引起不少麻煩。這一切無疑讓蜀軍將士的士氣或多或少有所降低,然而華麗的陣容掩蓋了暗地滋生矛盾,劉備仍陶醉在他所認為理所當然的勝利當中。 十二月,大軍攻打下秭歸。駐守秭歸的吳將李異退至夷陵。吳軍傷亡並不算慘重,然而這仍是蜀軍東征途中第一次可圈可點的勝利。劉備無暇去想為什麼如此輕易取勝,開始忙於大軍的調配。他兵分三路,派黃權領一軍前往臨沮防備魏軍,吳班領一軍徑進夷陵,而自己準備由水路而下經夷道與吳班匯合。這是很有水平的戰略計劃,卻挽回不了他即將敗亡的命運。 在繼續東進前,劉備忙裡偷閒去武陵轉了一圈。他過於醉心於軍隊人數這個數字的增長,每一支蠻人隊伍的加入都讓他喜逐顏開。他卻不曾想過,二十萬人已經夠多,他還要更多的軍隊做什麼。 恚怨在留在秭歸的軍中暗自滋長。終有一天,這些恚怨將成為吹旺火把的風。但在那之前,我要離開。 劉備走後第十日,我終於等來了一個機會。那天在馬廄,王方仍是裝作洗馬,靠近我低聲說:「夫人營帳後門處,在下安排了一條路。夫人等天黑便從那裡一直走,出到江邊,在下在船中等你。」 天黑以後,我成功地避開軍中耳目,一直沿著他們安排好的路走到江邊。夜如黑幕般垂下,江面昏暗無光,我茫然四顧,卻並不見應當在江邊的船。 「你在找什麼?」 一個聲音冷冷地從身後傳出。我轉過身,驚訝地看到此刻我最不想看到的人。 劉備。他從一堆岩石後走出,身後跟了幾個橫眉立目的軍士。他將什麼東西輕描淡寫地扔在我面前,冷冷地說:「你是不是在找這兩個人?」 借著他們手中火把的光,我驚訝地看見,沙地上滾動的,正是兩個血跡模糊的人頭。 心一下子揪起來。我就這樣害死了這兩個人。 我注視劉備,眼中的怒火似要將這夜點燃。 他卻絲毫不以為意,悠然道:「幸虧朕提早回來,渡江時看見這條行蹤可疑的船。否則不是給你逃回去?」 停一停他又笑道:「不過你逃了回去又如何?你遲早還是會落入朕手中。但朕現在不會放你走,朕要你看看朕是如何擊敗你們江東豎子,再將你的人頭掛在建業城樓上。」 我仍是不說話,只是默默看著他。 他揮了揮手:「帶回去。嚴加看管,一刻也不能疏忽。」 有軍士上來拽我的臂,我沒有反抗,只是任他們帶走我。然而憤怒的目光,卻一直留在劉備臉上。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他挑起眉,頗為神氣地問我。 我深深看他一眼,然後說:「蜀軍將要敗了。」 蜀軍將要敗了! 我近似詛咒的預言如同長了翅膀,在軍中不脛而走。聽到這話的人之中,一部分表示不屑,一部分表示出對我胡說八道的義憤填膺,卻亦有一部分因之憂心忡忡。 天氣一天一天寒冷下去然後又一天一天暖和起來。在這由冬到夏的時間裡,劉備取得了一系列的勝利,他攻下夷陵,又分兵將夷道的孫桓困在城中。陸議用勝利織成了一個繭,將劉備套在繭中,然後他再也無法看見繭以外的世界。 不是沒有清醒的人,但他們與這充滿著勝利狂熱氣氛格格不入的話無法傳入劉備耳中。事實上,這些人甚至不在少數。儘管一直在勝利,但是卻始終不曾遭遇過敵人主力。在他們眼中,這看不見的敵人就像一條狡猾的蛇,永遠不知道它會在何時現身。這戰爭拖得過長,戰線拉得過散,人們開始不耐煩,開始等一個結束,或許將這條蛇的七寸捏在手中,或許被它咬上一口。但無論如何,都是一個結束。 甘寧仍沒有放棄我。儘管被嚴加看管起來,但軍中他的其他舊部仍然想方設法與我取得了聯繫。他們說要另找方法救我出去。然而這一次我拒絕了。如果不是有十足把握,我不願再讓任何人為我付出生命。赤壁之戰中,我有過趁亂從北軍中逃出的經歷。我想這一次或許亦可效仿。無論如何,權當與劉備豪賭一場。 而我期待中的那場好戲,終於接近揭幕。 黃武元年夏六月,劉備駐軍猇亭。天氣炎熱,士氣低落的士兵叫苦連天。承受不住這些恚怨言語帶來的壓力,劉備下令改紮營于樹林蔭涼處。蜀軍眾多,紮下的營前後相連,竟有上百里。 我在忐忑地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然而在那一天來臨之前,發生了一件史書上沒有記載的事—— 那一天我正在營中和看管我的幾個軍士閒聊。相處日久,又見我乖乖地一直沒作逃跑打算,他們也對我客氣不少。只要不試圖逃跑,我在營中的活動一般是自由的。 就在閒聊的時候,突然聽見周圍的軍士奔走相告:東吳有使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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