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世花 | 上頁 下頁
四七


  我很惱火,但又無可奈何。於是只能漸漸接受了這種處境。每天在家裡看看書,又教孫登識字。孫登十二歲了,這些年經過徐夫人的精心撫養,他出落得個子明顯比同齡孩子要高一些,乾淨的臉上總是有鹿一樣溫馴的表情。他很尊敬我,每次我教他讀書,他也很用心地學。然而每次學完之後,他便急急地要回到徐夫人那去。全府上下都知道他對徐夫人的依戀。

  這種依戀也抹去了徐夫人原有的淩厲。她變得分外溫和而謙讓。然而府內女人們的鬥爭一直不曾停止過。孫權新娶的步夫人,是步騭的族人。她年輕,美麗,具備徐夫人所不具備的手腕。平日裡她待人總是溫文有禮,然而大家都在背後說這個女人是不好惹的。當她對你笑的時候,那笑容背後很可能是一把刀。

  我儘量避開這種種無聊的院牆之間的鬥爭,每日流連于孫尚香的房間。時間真能磨平一個人的棱角。當年瘋狂而直接的紅衣少女再也找不到影子,留在這裡的不過是一個沉默寡言的軀殼。她越來越不愛說話,即使對著我的時候也沉默。每天我去到她那裡,薰了香泡了茶,便兩個人一起默默地喝著茶等待時間的流逝。我們像兩個垂垂的老婦,安靜地等待命運的終結。常有人感歎青春短暫,可我卻覺得我們好象是希望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已是百年身的那種人。

  偶爾也有聽過院牆之外傳來的消息。魯肅死後,對於他地位的取代和軍權的爭奪,讓議事廳周圍充滿了不安的氣氛,那些明爭暗鬥就如同水下的潛流一樣瘋狂滋長著。而眾將之中,又以呂蒙的呼聲最高。他年輕、軍功卓著。兩年前對長沙等三郡兵不血刃的奪取,更充分地讓人們肯定了他的戰爭才華。所以當他取魯肅而代之駐軍陸口時,大部分人們也覺得理所當然。然而仍有一些謠言不時地在暗地裡傳播,說他身為我的義弟,是籍裙帶關係才得主公如此重用。

  世上並無世外桃源。這些紛亂的嘈雜的聲音在每一個清晨衝破我所無法突破的院牆,進入我的耳朵,擾亂我的思緒。然而我並不抗拒這些聲音,因我總想從這些聲音之中分辨出一個人的行蹤。我想知道他在哪裡,在做什麼,這幾年過去,他好不好。可是很徒勞,他還只是芸芸眾將中很不起眼的一個。這些聲音固然很多,卻沒有一次是關於他。

  建安二十四年,我從西風中聞到一觸即發的戰爭的味道。這種感覺讓我瘋狂。一個新的時代即將開始,沉睡的將軍要撕破身上的符咒醒來,然而我卻像一個老婦般在家中安然無望地被隔絕於這一切。我試圖出奔,但每一次都被阿榮攔住我的去路。

  幸運的是,這院牆之間,總還是有一個人知道我的心思。

  那是一個深夜,我已睡下,卻聽見有人小聲地敲我門。我打開門,看見孫尚香。

  她將手指放在唇上,做了個讓我小聲的手勢。然後她走進來,仔細地關上門,輕輕對我說:「阿榮跑去和巡夜的人喝醉了,家中後院沒有鎖,而且有一條小路可以出城到江邊。江邊有一隻船在等你。」

  我驚愕地看著她,她笑笑,說:「並不是很困難。我和甘寧說了,他幫我安排了這一切。」

  我幾乎要跳起來抱住她吻她。然而迸發的快樂瞬間又沉寂下去。我開始問自己,縱然逃離這裡,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裡?

  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般,她輕輕說:「我知道有一個人可以收留你。」

  「是誰?」

  「你弟弟呂蒙,」她胸有成竹地說,「他有這個力量,陸口離這裡很遠,他帶的又多是新兵,不會認出你。」

  這次我真的抱住她結結實實親了她一口。她推開我,笑著說:「今天還聽人贊嫂嫂沉靜,若他們見到這一幕,一定住嘴。」

  我說:「你不怕你兄長怪罪?」

  「他也未必能查出是我做的,」她笑道,「即使查出,也不會拿我怎樣吧。只是別連累了甘將軍就行了。」

  我連說我一定保密。

  「何況,」她又看我一眼,「你也不會不回來吧?這兩年哥哥身邊沒有你出主意,我看他也煩惱得很。他其實是很想叫你出去的,但又為了面子不願收回說過的話。若你去了呂將軍軍中,有機會證明了你的價值,估計他也會有個臺階下了。」

  我點點頭,然後要走。她又拉住我,將一套黑色的兵吏的衣衫交給我。

  「你這樣子怎方便去陸口?」她嗔道,「先換個裝吧。」

  我邊換裝,一邊想起一事。便從衣服中探了頭問她:「你不跟我走?」

  「不了,」她緩緩搖頭,「我不知道是什麼信念支持你一定要離開這裡。我想離開這裡,但我找不到那樣的信念。」

  我悲哀地看著她,而她搖了搖頭。

  「不要這個樣子,」她說,「無論發生了什麼,我都認命。如果我和茹還有夢的話,就請你替我們完成它吧。」

  我來到陸口呂蒙軍營前時也是深夜,營寨前的守兵兇神惡煞地攔住我的去路:「什麼人?做什麼?」

  「我要見呂蒙將軍。」我說。

  「呂將軍病重,不見任何人。你快走。」他仍是很不客氣地說道。

  「——你只說他姐姐送了信給他。」

  他狐疑地看了我好久,最終還是勉強轉身進去。很快就見他急急地沖了出來,剛才的兇惡一掃而空。「將軍請大人進去。」他恭敬地說道。

  我走進中軍,揭開簾帳。屋裡沒有醫生,沒有藥味,呂蒙精神抖擻地站在那裡。看見我他就急急沖上來,抓住我的臂說:「姐姐帶了什麼信給我?」

  他竟沒認出我。我心裡暗笑著,卻裝模作樣對他說:「事關重大,請摒退左右。」

  他揮一揮手,周圍的人都出去了,屋裡只剩我們兩人。我笑著看他,將帽子揭下來。

  他看著我的目光從迷惑變成驚愕,又從驚愕變了狂喜。最後他歡喜得大叫:「姐姐!」

  我急急讓他小聲。我說你不要讓別人發現我在這裡你只說我是你一個族弟就好了,我說我是從家中逃跑過來的若孫權發現你收留了我你和我要一起遭殃,我還說你也不能不收留我否則我真不知還能去禍害誰了,我不停地說著話,但他仿佛完全沒有聽進去,只是不停地歡喜得在屋裡轉著圈子。

  末了他總算平靜下來,也一點一點消化了我的話。他正色說:「姐姐只留在這裡,一切放心。若孫權要為難姐姐,我寧願帶兵和他打上一場!」

  我大驚失色,說:「那也不必,你只留我到打贏了關羽就行了。」

  「打贏關羽?」他驚訝地看著我,說,「姐姐怎知道我要打關羽?」

  「報——」我剛要說話,報信的小兵就準備進來。我急急退到屏風後,重新整理男子的打扮。

  卻聽小兵在外面對他說:「報將軍,營外來了位叫陸議的大人要見將軍。」

  「陸議?他來做什麼?」呂蒙疑惑道,「不是說過,來什麼人都說我病重,一概不見嗎?」

  「這話我也說了,」小兵為難地說道,「他卻說是來為將軍治病的。」

  呂蒙沒有作聲,恐怕是在沉吟著。

  「他還說,一定要見到將軍再走。」小兵又這樣說道。

  「沒辦法的事。讓他進來吧。」呂蒙只好這樣說。

  小兵轉身要走,可呂蒙又叫住了他。

  「你在外面等著。我叫你時你再去帶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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