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世花 | 上頁 下頁
三六


  我前去攬她,她掙開,又輕輕對我說:「你知道嗎?我記憶裡最早的畫面,並不是父親或者是母親的臉。我記憶裡最早的畫面是你們。」

  我深深看她,才發現那個黃髮垂髫的女孩子,已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

  「那一夜你們在看煙花,我就在他懷中,我記憶中最早就有了他的存在。看慣了他的樣子,又怎樣去看別人。」

  我說:「你不要這樣。你還年輕,你應當好好活下去。」

  「我自然會好好活下去,」她慘澹地笑著,「我不是姨母,我連為他死的資格都沒有。」

  我不禁黯然無語。

  「雲影。」她突然這樣輕輕喚我。

  我疑惑地看著她,迎了我的目光,她輕輕說道:「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我說:「你說吧,無論什麼事,我都可以答應你。」

  她流著淚說:「再過兩年,我總是要嫁人的。他們一定會要將我嫁給某個人的。到時候我想要你來主持這事,我希望你能幫我選擇一個人。那個人只要有三分,不,只要有一分像他就好。」

  「只要他穿白衣,只要他也溫和且堅定。」

  卷二 赤壁 十 留下來的人

  小的時候我曾看過一本寓言:一個渴望飛翔的孩子得到了一副又寬又大的翅膀,於是他將這翅膀裝在了背上飛向天空。在天空翱翔時,他突然開始覺得背上的翅膀是那麼大那麼沉,他覺得如果沒有那翅膀,他可以更輕鬆更自由地飛。於是他拋棄了翅膀,卻永遠失去了那片天空。

  當我把這個故事講給孫權聽時他再一次哭了,淚大滴地落在面前的酒杯中。末了,他低低地說:「孤對不起公瑾。」

  「然而公瑾卻認為你應當這樣。」我說。

  他有些驚訝地看著我,看了我好久,然後說:「他怎麼可以這樣超脫?他……他……教我怎樣找其他人來代替他?」

  我柔聲說:「不必想要找人代替他,你會擁有其他的。」

  「孤所擁有的,還剩下些什麼?」

  「誰說沒有呢?」看了看他的眼睛,我安慰道,「子敬,子明,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更何況——」我又看了看他,輕聲說道,「我也會一直在這裡。」

  他半天不說話,然後用力抓下我的手,說:「謝謝。」

  之後他邁著大步子走開了,剩我一人坐在那裡。

  四周洶湧過來的寂靜漸漸撩起了我的哀傷,我才發現我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堅強。這種哀傷沒有任何人能安慰,因我知道,他們或許能幫助孫權再次飛上天空,然而那把通往天國的鑰匙,卻永遠地失去了。

  時間並不會因誰的離開而停止腳步,留下來的人仍在一日一日地經歷著歲月。

  記憶中那是相對平靜的幾年。孫權將家搬到了建業,魯肅忙於加強和劉備的關係,而呂蒙一反常態地開始讀書學字。閒暇時他常捧著書本來我這裡問東問西。我問他為什麼要讀書,他便對我說:「因為姐姐會讀很多書啊。何況,以後我還要做更多大事,不認字怎麼行?」

  我笑著拍他的頭。這個時候,他已擁有了比我成熟得多的外表。但不知為何,記憶裡始終是那一個神情倔強地要我幫助的孩子。

  並非一直沒有戰爭。與劉備的關係雖然看似友好,其實也暗藏殺機。而北方的戰線更是一直不曾平靜,曹操始終心有不甘地覬覦著江東。期間孫權親自帶軍與曹操進行過幾次不痛不癢的戰爭,結果並不算十分盡如人意,卻也不曾有過什麼危險。月亮日復一日地在夜裡升起,卻失去了所有光華般地慘白。亂世不曾結束,但周瑜卻不會回來。

  建安十八年,我將茹嫁給了陸議。

  起先孫權不是十分贊同這門親事,因他覺得茹的歸宿可以為他帶來更多。然而我的一句話令他改變了想法。

  我對他說:「有一個孫尚香就夠了,還要有第二個嗎?」

  他有些愧疚地看著我,然後低下頭去。這兩年從荊州也陸續有孫尚香的消息傳來。聽說她在公安附近築了個小城獨住,應該是不怎麼開心的罷。

  既然孫權默許了,剩下的一切都順理成章起來。我去和茹說,她很平靜就接受了。她說:「甚至不必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我聽你安排就是了。」

  陸議那邊我托了孫權去說。他不解,認為這些事情應當女人去,但經不得我磨,也便去了。那天他很早就回來了,愉快地往長椅上一躺,說:「他同意了。」

  儘管是預料中的答案,我的心還是往下一沉。我忍不住問:「他有什麼反應?」

  「我話還未說完他就問:『可是影夫人安排的?』我說是,他就說:『既是影夫人安排的,那就這樣定下來吧。』」

  我沉默著不說話。

  孫權又深深看我一眼,調笑似地說:「真有你的,即使是孤的命令,他們也未必有這麼服從吧。」

  我親自置辦的嫁妝,挑選的禮服,擬訂的賓客名單,又親自把茹從建業送到吳。

  茹安之若素地看我安排這一切,平靜得仿佛是別人的婚禮。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到了出閣那天,她很早就起來,由喜娘領著去梳妝打扮了。然而快到吉時,一個喜娘卻急急跑來告訴我,說新娘一直在流淚,把妝都哭花了。

  我急急趕去,看見一屋子都是茫然的人,而茹坐在她們中間。她並不算在哭,因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連小聲的抽噎都沒有,只是淚水不斷地從閉著的眼淌出,沖去臉上的油彩。一旁的喜娘氣急敗壞地拿著粉撲往她臉上補,然而每每補上,又被淚水沖去。

  我走上去,捉住她冰涼的手,輕聲說:「應該要開心一點。」

  「我知道,」她始終閉著眼睛,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對不起,本來我以為我會好好的,可是突然便忍不住傷心起來……」

  「小姐,有什麼可傷心的喲,」一旁的女人們七嘴八舌地勸慰,「陸大人又英俊,又有才華,那麼溫柔的的人,一定會很疼老婆的呀——」

  「不要吵!」我好象被人踩到痛腳一樣,惱怒地制止了那些紛亂的聲音,然後又輕輕對茹說,「上天並沒有薄待你。」

  她茫然地搖頭。

  「上天並沒有薄待你。假使那個人不死,你還是一樣要嫁給別人,而且是在他的目光下。至少你不用承受那種痛苦。」

  我說著說著,自己就黯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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