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世花 | 上頁 下頁
三四


  「我做了茶,請影夫人和茹兒進來小坐吧。」小喬從房裡走出來,對我們說。

  「不了,」我笑道,「已經打擾這麼久了,不忍心再打擾了。」

  第二日出發,孫權親送出城三十裡。

  周瑜的表情顯得非常輕快,他仍像過去一樣自然地靠近孫權身邊說話,他自然輕鬆地笑,那笑容就如同陽光,漸漸掃去了孫權眼中的陰霾。

  尋一個無人時機,他低聲對我說:「孤也許錯了,孤也許薄待公瑾了。」

  我不理他,拍馬前行。

  送行的儀仗隊中,有個人拿了琴來彈。琴聲激越動聽,大家都安靜下來去聽他的琴。原本想好好欣賞,可弦卻突然斷了。方才所有的華彩,頓時成了絕唱。

  卷二 赤壁 九 一去不歸的人

  七月流火,船行過柴桑地界,周瑜開始發燒。

  一開始,只是持續的低燒。大家都勸他治療,他卻不以為意,只是叫船隊加快趕往南郡。

  低燒持續了三日。到七月十日的時候,轉為高燒。到傍晚時陷入了昏睡,大家才違逆了他的意思找了醫官來看。

  醫官替他把了很長時間的脈,然後歎口氣,緩緩走出艙外。人們紛紛圍上去,用了急切的目光看著他們。

  醫官說:「內有瘡潰,外染傷寒。」

  「有多嚴重?」甘寧臉一沉,惡狠狠地問道。

  醫官看看天,然後緩緩地說:「聽天由命。」

  「不可能!」甘寧悲憤地吼,「前兩日還好好的,怎麼這麼突然——」

  他萬分激動,竟一把提起那醫官的領子。周圍亂作一團。

  「你們吵什麼?船為何停了?」

  突然聽見周瑜虛弱的聲音在艙內響起來。

  大家紛紛安靜下來,進去看他。他精神稍微好了些,一張臉素白得讓人心疼。他半坐在床上,用責備的口氣說:「我不是傳令要儘快趕到南郡嗎?為何停了船在這裡吵鬧?」

  甘寧眼一熱要說什麼,我按住他的肩,對他說:「都督既說了要趕路,就讓大家趕路吧。這是都督的意思。」

  他出去了,大家都出去了,只我留在艙中。我也想告別,然而周瑜叫住了我。

  「你們剛才外面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他看著我說。

  我心裡一凜,手指徒勞地想在空氣中抓住什麼。末了,我只是平靜地對他說:「不然還是折回吳吧。」

  「不了,」他輕輕搖頭,「我命裡當征西川,即使死,也應死在去西川的路上。」

  我突然想抓住他對他叫,我想告訴他你這點病算得了什麼,跟我去現代吧,我帶你去醫院打個針你就好了。然後我和你坐飛機去四川。我有很多錢,你看上哪塊地,我便把那塊地買下來。如果不夠錢,我們就再去掙。總之你看到的地方,都可以是你的。

  然而我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替他掖好了被角。他又陷入昏睡中。

  七月十一清晨,高溫度的燒來勢兇猛地侵襲了他的身體。他躺在榻上雙目緊閉,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滴。

  侍從忙亂了許久才將溫度稍微控制住。到了中午他醒過來,安靜地看著我,他說:「幫我作幅畫罷。他們都說你的畫很美。幫我作幅畫,帶給我夫人。」

  七月十二日,溫度好象控制住了。那一天他精神很好,甚至非要坐在甲板上讓我畫他。經眾人的再三勸阻,他才勉強同意留在艙內。儘管如此,我還是把他的背景換成了江水和藍天。

  那並不是我的佳作,甚至可以說是我所畫的畫中最潦草的一幅。因我知道時間無多,每一筆每一劃都似與死神搶時間般的倉皇。我在心中深深地懊悔,這麼些年來,為什麼不趁時間充裕的時候為他好好畫一幅畫,為何從未想到過這一點。

  七月十三日,他身體情況急轉直下,陷入了斷斷續續的昏迷中,而體溫也在火與冰之間掙扎。他昏迷了一天,直到晚上才悠悠轉醒。醒來後他的第一句話是:「我要見興霸。」

  甘甯與他單獨談了很久,然後他又叫我進去。

  我進去的時候他已經相當虛弱,每一個字都仿佛要用了全身力氣才能說出。我不由勸他先休息下。

  然而他拒絕了,他當然拒絕了,他說:「我怕這時不說,以後就沒機會說了。」

  我告訴自己不要哭,指甲掐進肉裡疼得鑽心。

  他說:「你不要恨孫權。」

  我驚訝地看著他,而他輕輕地說:「他這樣對我,是對的。倘若他做不到這一點,他不夠資格做一個君王。」

  我點點頭。

  他又說:「雖然很勉強,但請答應我,一直留在他身邊,幫助他。」

  我說我答應你。

  他停下來,開始不停地喘氣。我上前扶住他,喂他喝水。

  末了,我又忍不住問:「有沒有什麼話要托我轉達主公或是子敬的?」

  他輕輕搖頭:「該說的話之前都已經說夠了。不必問我有什麼遺願,每個人做事的方法只能和他的意志相配。你們日後覺得該怎樣做,就怎樣做罷。」

  我說:「還有沒有什麼心願未了?」

  他虛弱地笑道:「我還能有什麼心願?伯符死了十年了,十年,我已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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