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世花 | 上頁 下頁
二八


  這,這真是不可置信呀。

  周瑜,他這不是在作戰,他是在變魔術。他奇跡一樣從黑沉沉的江面上變出戰船,變出軍隊,變出無數火光將這夜點成了白夜。他是我三歲時迷戀的那個能在白布上放出生離死別的電影播放員,他是我七歲時迷戀的那個在臺上光彩照人的魔術師,他的帽子能變出煙花,他的長袖裡包藏了火光。

  江也燃燒起來了,天也燃燒起來了。

  北軍哭號著在火中在水中紛紛死去,活著的人不擇其路地逃到岸上又被燃燒的樹壓死。這是屠戮,但這也是藝術。

  我呆呆地站在甲板上站在火光中,完全忘記了自身的安危,我呆呆地欣賞著這一切。身邊的曹操的部將們在大聲嚷吵著關於撤退的事,我已無暇去顧及。

  然而我的欣賞終於被打破,一個將領將我拖到曹操面前,問:「這個女子,殺了還是放了?」

  我迎上曹操的目光。即使鬚髮有了灼傷的痕跡,他仍是不慌不忙眯起眼睛看著我。

  我安靜地看著他。

  「為何不乞饒?」他竟然還有閒心這樣問我。

  「江東兒女,不向北人乞饒。」我都沒想到我的回答如此有骨氣。

  他笑起來。他轉身離開,離開前,他對旁邊的人說了一句讓我徹底暈眩的話。

  他說:「帶上她。」

  幸虧兵荒馬亂之中,曹操的命令並未得到很好的貫徹。在登岸不久,因為大火的緣故,我成功從他身邊逃脫。

  我隨便找了個方向一路狂奔,最終發現自己被大火困在了山頭。四處彌漫的煙霧嗆得我喘不過氣來。

  一個傷痕累累的北軍掙扎著接近我。

  「我認得你,」他目露凶光,「你是江東的奸細。我要死了,而你要償命……」

  他舉刀接近我。我手無寸鐵,倉皇地走避。

  他的刀落下來,離我的脖子只有一寸。

  然後我感覺到一個身影擋在了我身前。

  然後我暈了過去。

  卷二 赤壁 六 千堆雪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有血,有火,有迸裂的地獄和墜落的天堂。戰馬的嘶鳴聲和戰士的呼嘯聲縈繞耳邊,我欲喚而無言。

  我覺得很悲傷,我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悲傷。我們明明是勝了的,我明明剛目睹了一場偉大而華麗的勝利。但我還是很悲傷,這種悲傷完全地蓋過了勝利的喜悅。

  然後我想起來,我恐怕要死了。那個魏軍的士兵傷了我,刀從胸前刺入,差一點就到心臟。刀尖穿過皮膚分開我的血肉時,我覺得很疼。然後血順著傷口不停地流出來,我覺得很冷。

  可是我還不想就這樣死去啊。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我還有很多話沒有對他說。就算醒過來的世界充滿不安和絕望,但只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夠看見他,才能在絕望中尋求一些微茫的希望啊。我要活下去,我不想死。

  我在夢裡看到他,他就在我身邊,手指的溫度有力地傳入我的心,讓我的傷口也沒那麼疼了。我害怕他要走,我緊緊握住他的手,我說:「伯言,你不要走……」

  他說:「我就在這裡。我不走。」

  我說:「我要死了……」

  他說:「別說胡話了,你不會死。」

  那一刻我覺得,我大概真的不會死。但一轉念又明白過來,我慘笑著說:「我是在做夢呀……」

  他沉默了一會,說:「你做了好多夢。」

  是了,我是在做夢。既然是在做夢,那麼說什麼都會被原諒的吧。我更緊地捉住他的手,有些甜蜜又有些憂傷地說:「伯言,你不知道,我一直喜歡你……」

  他頓了頓,然後輕聲說:「你不要說胡話。」

  「不是胡話……真的不是胡話……」我這樣說著,眼淚忍不住流下來,「雖然我知道它只是夢話……因為我只敢在夢中才這樣對你說……那麼久了……我一直喜歡你……但你不知道,沒有人知道……我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告訴你……但現在我覺得我要死了……我怕我死了就沒辦法告訴你了……即使是在夢中我也要告訴你……我是愛你的……」

  我這樣說著,一邊流著淚,神智又漸漸模糊起來。就這樣,我帶著手心中他的體溫,漸漸沉入更黑更深的夢靨中去了。

  等到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我看見一洗如碧的天空,空氣中有一種清新潔淨的味道。傷口上的痛依然殘留,卻不那麼讓人窒息了。

  「醒了。」身邊有個聲音在說。

  我抬起眼,看見一張男子的側臉,溫和的眼睛望著我,微尖的下巴是我夢中劃過千次的曲線。

  是他麼。我掐了一把自己,不是在做夢。

  可是畢竟不是在作夢了。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垂下眼,用了壓抑住的平靜聲音說:「這是哪裡?」

  「離南郡不遠處。」他的聲音和我的聲音一樣平靜。

  「發生什麼了?」

  「我們勝了。夫人受傷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

  「奉周都督命尋找夫人下落。在烏林附近找到夫人。可惜……還是讓夫人受傷了,抱歉。」

  他垂下頭,臉上有沉沉的愧疚。我很想用手去摸他的臉,用最溫和的聲音告訴他其實沒關係,能見到他,即使受傷也是值得的。可是我什麼都說不出,只是微微一笑,說:「謝謝你。耽誤你了。」

  他說:「沒關係。也是奉命行事。反正隊伍都在南郡。」

  「我們要去南郡麼?」我問。

  他怔了怔,然後猶豫著說:「如果可以的話……必須馬上去。夫人也必須去那裡治傷,以及乘搭回柴桑的船」

  我點點頭,然後掙扎著坐起來,說:「那現在就去吧。」

  他有些吃驚地看著我,緩緩地說:「你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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