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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蕭衍聞訊大怒,欲重重懲處蕭統,諸王子皇孫皆畏懼皇帝威嚴不敢進言,幸有眾多朝臣聯名上諫本為太子擔保,此事才得以平息。但是蕭衍從此盡奪太子朝政議事之權,並且下旨詔回三皇子蕭綱,命他長駐京城,將朝中諸事交與他處理決斷。

  蕭統並無怨言,悄然攜藏書萬卷,出宮隱居於鎮江,僅在年節供奉之時才返回京城叩見皇帝。

  我聽完蕭綱之言,心中頓時疑竇叢生,蕭統品性高潔,他決不會為了保全自己而命人行此巫術、魘咒無辜,此事必定大有內情。

  我轉向蕭綱,問他道:「那舉證的小內侍此時身在何處?」

  蕭綱劍眉略挑,應答道:「這奴才系此事經手備辦之人,焉能有好結局?父皇賜他全屍,已是格外開恩了。」

  我越發覺得詭異,那小內侍魏雅雖然是蕭統身邊極其貼心之人,他的供言亦未必全然真實可信,皇帝為何會如此聽信旁人的一面之詞?蕭綱、蕭續皆是他的同胞兄弟,為何在皇帝大怒之時,挺身而出為他請命的是那些文武朝臣而不是他們?

  思及昔日佛珠之事,我心中立刻明白蕭統為何離宮而去。

  ——他的父親,身為萬乘之尊,卻一直在猜疑著他;他身為太子,必須用心操勞國事,卻不能對皇權有絲毫的激越與冒犯,處境何其尷尬?

  ——他的兄弟,他曾經盡心盡力維護著他們、照顧著他們,而他們在緊要關頭,卻無一人肯為他站出來辯解一句,甚至連他最關懷體恤的七皇子湘東王蕭繹,此時此刻,亦選擇了沉默。

  ——他身邊最親近的侍從魏雅,居然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他,用幾句莫須有的話將他推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連最疼愛他的母親丁貴嬪都以不在,這冷漠的皇宮內,值得他牽掛懷念的人,其實並不多。

  我舉手推開昭文殿大門,仰望夜幕蒼穹不斷滴落的雨水,對蕭統思念之意更加深重。

  蕭綱追趕而出,在我身後立住,問:「你此刻要趕去鎮江麼?」

  我凝神輕輕吸了一口氣,說道:「是。蕭郎獨自一人在鎮江,我想早些見到他。」

  蕭綱道:「鎮江距離京城尚有數百里,雨夜路滑難行、馬易失蹄,況且你額角還有傷,不如在我王府中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我命人用馬車送你前去。大哥這幾日便會返回京城,你若是願意,亦不妨在此等候著他。」

  我拾起廊簷下的一柄雨傘,說道:「多謝你一番好意,我一刻都不想等。煩勞你讓禦馬房借我一匹馬,好麼?」

  蕭綱神情猶豫,並未應允我的要求,過了半晌才輕聲道:「适才太醫替你把脈之時,說你懷有身孕,只是脈象懸浮……你雖然化身為人,與人間女子仍有差異,這孩子想必是大哥的骨肉了?」

  我聽見他說「脈象懸浮」四字,當即驚慌不已,回過頭追問道:「太醫他還說了什麼?」

  蕭綱道:「何必要太醫說?你自己亦該知道,過於奔波勞累,後果將會如何。」

  我心中大駭,怔怔看了他一眼,緩緩將手中雨傘放下。

  蕭綱走近我,輕輕拉著我的手,對身後小內侍道:「速備馬車,送我們出宮,回晉安王府。」

  我們的馬車馳出皇宮時,將近三更時分。

  蕭綱將我送回晉安王府中,對我說道:「父皇命我今晚留宿宮中,我稍後就回宮去。明日一早會有太醫前來替你請脈,你若是覺得身體好些了,我再送你去鎮江。」

  我獨自一人躺在王府偏殿的房間內,翻來覆去無法成眠,反反復複思慮蕭統被陷害一事,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此事系何人主使,那主使之人為何會對蕭統如此仇恨,處心積慮設下圈套離間皇帝與蕭統的父子之情?他們料想皇帝大怒後必定賜死魏雅,此人一死便無對證,蕭統的罪名亦無可辯白洗刷,卻不知他又是如何收買東宮小內侍魏雅,令魏雅心甘情願冒著巨大風險替他作偽證誣陷太子?

  借著微弱的燭光明滅,手腕上渡弓贈予我的那枚小金環發出明亮的金色光芒。

  我心中微微一動,想道:「爹爹對我說有此金環可暢遊三界,那麼我亦可前往地界了,若是能夠尋到魏雅的魂魄,問清其中情由,必定可以找出那幕後主使之人,揭穿蕭郎被人設計陷害一事真相。」

  我雖然如此想,卻不知前往地界之法,渡弓贈我金環之時我一心只顧前來人間,竟然不曾向他詢問如何前去地界,不禁暗自懊悔不迭,迷迷糊糊中漸漸朦朧睡去。

  似乎是在夢中,我手腕上金環又倏地閃亮了一下。

  我睜開眼睛看四周,頓時大為驚訝,我置身於一個巨大的地下都城內,城中道路四通八達,亦有路人來往行走,與建康城幾乎毫無二致,景物亦與人間並無區別。

  只是,人間仰首可見明亮天空,此處卻是漆黑一片,光線全部來源於燭火,略顯模糊昏暗,那些路人見我出現,逕自三三兩兩從我身邊經過,談笑風生,仿佛視若無睹。

  我驚奇抬首張望,暗自猜疑此處究竟系何地,卻見一人身著宮中內侍服飾,懷抱著一個水罐,自集市南端而北,我見他的形容面貌正是魏雅,心中不由大喜,迅速奔跑過去,大聲喊道:「魏雅!給我站住!」

  他聞聲回頭,手中的水罐「噹啷」一聲摔落在地,碎裂成數塊瓦片,似乎準備奪路而逃。

  我閃身截斷他的去咯,伸手擋住他道:「別走!我有事要問你!」

  魏雅面帶惶恐之色,伏地叩首道:「娘娘……奴才雖然有罪,可是奴才在地界已受過十八種刑罰了,剛剛才出煉獄……奴才知道您是上屆仙人,您放過奴才吧,那種苦……奴才實在是受不住了……」

  我盯視著他道:「你要我放過你不難,但是你須得將那件事對我說個清楚明白!究竟是何人主使?你為何要害太子?」

  魏雅叩首不迭,說道:「奴才一定實話實說,決不敢有半點欺瞞娘娘……三年前,太子殿下命奴才尋欽天監勘察丁貴嬪娘娘的墓葬之地,靖惠王蕭宏對奴才說他亦相中了那塊墓地,讓奴才設法換一處,他便給奴才三千兩白銀……奴才當時料想好地甚多,依他之言更換了一處,誰知後來聽說新墓地側有厭禱之物……靖惠王又來尋奴才說,此事奴才橫豎脫不了干係,難免一死,若是招認系太子殿下授意,皇上鍾愛太子,奴才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另外再給你奴才族人良田千頃……」

  我眉尖微蹙,問道:「靖惠王蕭宏?是他麼?」

  魏雅忙道:「不知娘娘是否還記得,太子殿下依照律例處斬臨川王一事……」

  我回想起那日與魏雅、小璃兒一起前往昭文殿偷窺蕭統之時,確有朝臣為處決臨川王貪贓枉法一事而爭論不休,眾臣中有人擔憂,道是臨川王系皇帝六弟靖惠王蕭宏之獨子,且與皇帝曾有父子之誼,不宜處斬。蕭統為明律法,決意下旨處決臨川王,不料竟因此招致靖惠王蕭宏的對他的仇恨與報復。

  魏雅又補充說道:「靖惠王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奴才曾見過他家中使用器具,較皇宮還要奢華百倍……」

  我盯視著他道:「那些身外之物,對你真的如此重要麼?蕭郎對待身邊之人向來溫和寬厚,你竟然為了區區數千兩白銀,泯滅天良謀害他,你於心何忍?你收受蕭宏的白銀與良田,卻因此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亦未曾享用過幾日,卻又是何苦來!」

  魏雅無言以對,涕淚交流,面帶無限愧悔之色,說道:「奴才如今受過地界刑罰,明白道理了……娘娘若是見到太子殿下,請替奴才帶一句話,奴才魏雅對不起殿下,來世必定為牛為馬,為殿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以贖己罪……」

  我見他模樣可憐,搖搖頭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殿下向來仁善,想必不會怪你,你不必如此傷心了。只是那蕭宏尚在人間,此事我必定要他還我蕭郎一個公道!」

  魏雅哭泣不止,不停叩首。

  我正欲說話,耳畔傳來侍女的輕喚之聲,道:「娘娘醒來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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