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蘭陵相思賦 | 上頁 下頁
一二四


  我腦海中靈光一閃,立刻明白過來,我在父親鳥神渡弓的結果內迷路了四天,那四天時光,便是人間四載!我居然忘記了鳳凰神所設的結界本是仙境,我眼中的一瞬,在人間便是數日光陰。

  天意造化弄人,青蒿的一時疏忽將我送往仙界,卻耽誤了人世時光,蕭郎在人間耐心等候著我的訊息,這一等便是四年,東宮之內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丁貴嬪三年前去世,蔡蘭曦三年前生子,沈憶霜亦在幾年前出家為尼。

  我輕輕合上眼眸,迫不及待從金華宮內飛奔而出。

  夜空不知何時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春雨,那雨點細密且急切,灑落在我的臉頰上,眼前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我心中無限傷心、慚愧,深悔自己因一時衝動誤入仙界,恨不得能身生雙翼,即刻飛到蕭統身邊與他相見。

  我在花叢間掩面低泣了半響後,悄悄向宮苑禦馬房而去。

  自從得知身懷有孕之後,我行事處處小心翼翼,不敢再妄動法術,惟恐因一時不慎失去這個孩子,我準備自禦馬房中盜取一匹上等的千里良駒,然後騎乘著它連夜趕往鎮江。

  天色愈加黯淡黑沉,雖然沒有閃電與驚雷,雨勢卻越來越大,皇宮內並無太多內侍行走。

  我在金華宮廊簷下取了一把紙傘,乘著大雨前往禦馬房,剛剛走到馬房的圍牆附近,竟然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自馬房緩緩步出,正是三皇子蕭綱與五皇子蕭續,情急之下不得不動用隱身術藏起。

  一別四年,蕭綱的樣貌雖然並未改變,眼神中卻透出黯沉與犀利的光芒,面容嚴肅、薄唇輕抿,更令人驚訝的是,他身上所穿並非昔日所喜歡的黑色錦衣,而是一襲淺黃色的、刺繡著五爪金龍的錦袍。

  這種錦袍的樣式、質地,皆與蕭統的朝服一模一樣,唯一不同之處在於其顏色,蕭統的太子朝服大多是銀白色,蕭綱此時所穿淺黃色金繡衣飾,較之白色更加雍容華貴,若是不知情之人,幾乎就要以為他是太子。

  五皇子蕭續依然是那一副悠遊散漫之態,眼觀天空雨勢,對蕭綱說:「父皇突然有雅興騎馬游賞鐘山春景,三哥親自來挑選良駒,只是這雨勢太大,明日未必能夠放晴。」

  三皇子蕭綱面無表情,說道:「父皇既已下旨,無論有雨無雨,非去不可。」

  蕭續點頭道:「三哥所言極是,父皇御駕回宮似乎許久不曾出過皇城了,難得有此機會。」

  他們走出大門時,一名內侍早已等候在一旁,畢恭畢敬對蕭綱道:「皇上有旨意說,今夜大雨,請三王爺留宿宮內,奴才已將禦書房收拾整理乾淨了,恭請三王爺駕臨昭文殿。」

  我心中暗暗納罕,頓時察覺此事有異。

  四年前,皇帝蕭衍因郗後病逝而至誠北同泰寺落髮修行,詔命太子蕭統一人擔當國中之事,他卻有為何突然返回皇宮?

  按照皇宮典制,成婚分封後的皇子不應在宮中過夜,蕭衍居然因天降大雨讓三皇子蕭綱住進進昔日太子獨居的昭文殿,對他的恩寵信任自不必言,況且蕭綱此時衣著打扮皆與太子相仿,竟似已然取代了東宮之位。

  我越想覺得驚訝,莫非皇帝心中已有廢立太子之念、只是沒有昭告天下而已?丁貴嬪甍逝後,宮中必定發生過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而且必定牽連到蕭統。

  豈料蕭綱聞聽「昭文殿」三字,語氣冷淡道:「是父皇命你打掃昭文殿麼?」

  那小內侍不知他何意,輕聲稟道:「皇上並未指定居所,是奴才料想著三王爺素喜讀書,昭文殿中書籍甚多,因此擅自作主……」

  蕭綱冷冷看那小內侍一眼,說道:「宮中人盡皆知昭文殿乃是大哥舊居之所,難道你要讓本王背負這個對太子不敬的名聲?」

  小內侍沒有想到自己本是一番巴結蕭綱之意,卻遭到他如此冷臉相待,一時惶惶然不知所以,只得將哀懇的目光投向五皇子蕭續。

  蕭統見狀忙道:「三哥,父皇旨意已下,不拘住在宮中何處都一樣,何必與這些沒心眼的奴才們計較!大哥想必亦不會介意這些小事的。」

  小內侍如獲救星一般,急忙扇了自己一個耳光,伏地叩首道:「看奴才這記性,都長在狗腦袋上了!皇上雖然不曾明言,奴才其實知道聖意詔命奴才收拾昭文殿,這才去的……」

  蕭綱意味深長盯視他半響,才道:「既是父皇旨意,本王自然遵旨。」

  他言畢移步前行,身後數名內侍立刻匆匆跟隨上去,貨提燈引路、或撐起雨傘、或替他細心擦拭衣角的雨水,如同眾星捧月一般,態度恭謹畏順較之昔日侍候蕭統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蕭統、蕭綱、蕭續三人雖然皆系丁貴嬪所出之子,但是,五皇子蕭續對蕭綱的親熱趨奉之意更加明顯,仿佛早已與他結成同盟。

  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我從圍牆後走出,見禦馬房內值守的內侍並不多,通往皇宮西門的小徑角門並未封鎖,正是盜馬的大好機會,立刻悄悄潛至僻靜處,截斷一匹毛色鮮亮、神氣威武的白色駿馬韁繩,翻身躍上馬背,向角門處直沖出去。

  只要越過角門,我就可以轉道皇宮西門出宮。

  我剛剛在馬背上坐穩,突然只覺頭腦一陣暈眩,幾乎從馬背上摔落下來,就在這短短一瞬,那數名看守馬匹的內侍發覺了我,齊聲叫道:「何人如此放肆!竟然盜取皇宮禦馬!」

  我心中略覺驚慌輕擊馬背,那匹馬聞聲驚起後四蹄猛掀,我的手並未抓穩韁繩,重心傾側後被它輕而易舉地摞落在濕漉漉的地面上。馬廄旁有一大塊凸起的太湖石,我摔落下馬時,額角恰好撞擊在石尖上,一陣劇痛傳來時,我眼前一片迷蒙,隱約聽見內侍們的呼喝之聲和數人圍聚而來的腳步聲。

  我咬牙忍痛從地面上站起,額角卻有一縷涼涼的液體順著臉頰滑下,似乎是血滴。

  那些內侍們看清了我的臉,頓時大驚失色,紛紛退避三舍,向馬廄外狂奔不止,一邊奔跑一邊大聲亂叫道:「出事了!出事了!」

  我見他們如此惶恐,心中不由暗喜,顧不得額角傷口仍在流血,立刻抓住那匹馬的韁繩認蹬而上。

  出乎意料的是,那匹馬竟然仰天長嘶一聲,又一次將我掀落下來。

  這一次,我終於被它摔昏過去。

  耳畔傳來滴滴答答的細雨敲擊窗臺之聲,額角仍在隱隱作痛,似乎有人在輕輕呼喚:「萱兒。」

  我慢慢睜開又重又澀的眼睛,發覺自己所在之處十分熟悉,一張梨木床榻、一襲淡青色紗帳、桌案上擱置的筆墨紙硯、鶴嘴香爐中嫋嫋升起的輕煙,似乎正是昭文殿。

  紗帳外側立一人,身影欣長挺秀,頗似我心中苦苦思念的太子蕭統。

  這一刹那間的錯覺,讓我難以抑制心中激動,迅速坐起身掀開紗帳,向外嬌聲喚道:「蕭郎!」

  那人向榻前走近一步,輕輕握住我的雙手,聲音似乎微帶哽咽,應道:「萱兒,是我!你今日從何處來?是天外飛來的麼?」

  我看清了他的臉,淡青色紗幔霎時自掌心滑落。

  眼前的男子面容並不是蕭統,而是蕭綱,他們兄弟二人面貌氣質雖然相似,但是,世間除了蕭統,決不會有任何男子能擁有一雙那麼清澈、那麼專注的眼眸,即使是他的親弟弟蕭綱,亦同樣沒有。

  蕭綱仿佛沒有看見我失望的眼神,舉手將紗帳掛系在床畔的銀質簾鉤上,認認真真注視著我,眸光掃過我的髮絲和面容,停駐在我的額角一側,輕聲問:「額頭還疼麼?」

  我此時才發覺額角被敷上了膏藥貼片,似乎有些腫起,見蕭綱問我,輕輕搖了搖頭。

  他眸中帶著淡淡的痛楚和失而復得的欣喜,說道:「整整四年了,若非我冒雨前來為父皇挑選馬匹,一定沒有機會再遇見你,今日實在是巧合。或許……亦是上天註定的緣分。」

  我回想起那日在東宮祭壇上,我被三味真火焚燒時蕭綱為我不停斥責那老道與乞求丁貴嬪的情形,心中對他仍有感激之意,遂對他說道:「我此次前來人間是為了尋找蕭郎,你能帶我出宮,送我去鎮江見他麼?」

  蕭綱臉色略有變化,說道:「大哥三年前就獨居宮外,除了東宮幾名內侍,沒有任何人知曉他的行蹤,此事恕我不能幫你。」

  我聞言心中暗忖,以蕭綱之深沉心計,他絕不可能不打聽蕭統在宮外的居所,此言分明是不願幫助我。

  我並不勉強追問,詳裝糊塗道:「三王爺既然不知蕭郎所在,那我就自己出宮去找他。」

  蕭綱似乎想伸手撫摸我的髮絲,我急忙向床榻內閃躲,他舉手撲了個空,深沉的黑眸中竟然透出一道詭異光芒,向我俯身靠近,一邊沉聲說道:「萱兒!」

  他身上的「鎖妖咒」極有效驗,我避無可避、完全使不出半分法術,且不知他要如何對我,料想此時昭文殿外應有宮人侍候,急忙大聲叫道:「來人啊……救我,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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