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蘭陵相思賦 | 上頁 下頁 |
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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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全然不顧靈堂秩序嚎啕痛哭,不停歷數郗後種種賢惠善舉,卻隻字不提郗後因殺害妃嬪被蕭衍打入冷宮之事,殿中眾人聞聲皆抬首向她看去,多數妃嬪面容皆微帶不滿,卻無一人敢出言說話,丁貴嬪仿佛沒有看見發生任何事情一般冷靜從容,繼續跪在當地。 永興公主不管不顧,獨自哀哭了半日,才略有緩解。 蕭統待她悲痛之聲停歇,出言勸道:「母后近日來一直潛心皈依佛門,去時並無痛苦之兆,父皇御駕就在內殿,請黃姐節哀低聲。」 永興公主聞言略微止淚,側首向蕭統道:「父皇聖體安康麼?」 蕭統面帶擔憂之色,說道:「父皇將所有內侍宮人皆斥退,緊閉寢殿大門,將自己困於其中,我有些擔心。」 永興公主立刻拭淚站起,冷然說道:「皇帝思慮有些欠妥,既然擔心父皇,為何不命人開門看看?倘若發生一些意想不到之事,我們身為父皇兒女,怎能安心?」 她不等蕭統回答,徑直走到內殿門前喚了數聲「父皇」,殿內並無一人回應,她等候了許久,內殿依然寂靜無聲。 永興公主神色略變,脆聲命令殿門處侍立的數名宮人道:「情形有些不對,你們速將殿門打開!」 那些宮人雖然答應著,卻不敢依言強行開鎖闖入殿中,手腳畏畏縮縮,面面相覷,猶豫不決。 永興公主見狀,柳眉微蹙,怒叱道:「你們不曾聽見本公主說話麼?若是父皇降罪,自有本公主擔待,你們究竟害怕什麼?」 蕭統走近殿門,向那些宮人示意道:「你們設法將殿門打開,我與皇姐一同進內殿覲見父皇。」 宮人們見太子下旨,迅速喚來宮中木器匠人,不過盞茶功夫就將內殿門開啟。 蕭統與永興公主抬步進殿不久,殿中傳來永興公主的尖叫聲音,彷佛剛剛看見了極為驚訝之事一般,而且聽見蕭統道:「父皇身系大樑江山社稷,兒臣叩請父皇,以臣民為重!」 我料想內殿中必定發生了極為意外之事,十分好奇,見眾多嬪妃都不再矜持顧忌,紛紛探頭向內殿張望,於是悄悄移動了跪拜的位置,以便能窺見內殿中的情況,抬頭一看,霎時嚇了一大跳。 皇帝蕭衍端坐在大殿當中的龍椅上,雙手緊握著一把鋒利的剪刀,眸光呆滯注視地面,如同入定老僧一般,表情木然,並不看蕭統和永興公主,亦不理會他們的驚訝與呼喚。 他所穿金線繡制的龍袍之上散落著許多斷掉的髮絲,頭頂髮髻淩亂無比,僅剩下幾縷碎發與短短的發根,有些地方甚至現出淡青色的頭皮,地面上那些四散飄落的頭髮,正是他以利剪親手所裁。 若非身著龍袍,蕭衍此時的模樣的宮妃與侍女幾乎與寺廟中的修行僧人無異。 所有窺見他此時模樣的宮妃與侍女等人無不驚呼出聲,丁貴嬪神色頓變,不再顧忌宮規禮儀體面,疾步走向昭陽內殿,雙膝跪倒在蕭衍面前,聲音顫抖,含淚說道:「皇上……皇上何苦如此?縱使不為龍體著想,亦該為大樑臣民著想,倘若不慎失手傷及聖體,臣妾等人……該如何是好?」 那些嬪妃見丁貴嬪含悲哭訴,忍不住忿忿墜淚,齊聲叩首拜道:「請皇上保重聖體!」 除了我與沈憶霜、永興公主之外,此處跪立女子皆為皇帝妃嬪,昭陽殿內外霎時低泣聲四起,聲音較之剛才為皇后哭靈時大許多。 沈憶霜跪在我身旁,秀眉緊蹙,一言不發。 我悄悄窺視蕭統,見他跪在皇帝御座之前,低聲進諫勸說蕭衍。 蕭衍起初毫無反應,聞聽眾人齊聲大哭,且見長安永興公主、長子蕭統一起跪倒在御座階前,彷佛漸漸回過神來,將目光轉移到他們身上,對蕭統說:「傳朕旨意,給朕準備一套僧衣,朕要即刻前去同泰寺,與寶志大師商議一件要事。」 永興公主聞言終於,明白看向蕭衍,等待著他的回答。 蕭衍茫然仰望內殿雕樑畫棟的穹頂,悵然歎息道:「朕自登基以來,一直勤勉國務政事、愛惜大樑子民,自問無愧於天,不知為何接連遭遇不詳之事。或許是前世冤孽未償,報應在今世,以致累及髮妻、殃及子孫!不如儘早皈依佛祖,以求內心寧靜、後代平安,大樑江山恒昌永固。」 他語帶傷心愧悔,極為痛心諸位皇妃皇子皆先他而逝,且將罪責全部歸於自己身上,惟願出家為僧減輕罪孽,為子孫祈求福運。 丁貴嬪雙頰淚痕微濕,低聲訴道:「諸位王爺之事皆為意外,皇上怎可如此怪責自己?皇上果然如此決絕……要拋下臣妾等與太子而去?」 蕭衍見丁貴嬪傷心落淚,似乎想伸手扶起她,終究還是忍住,對蕭統道:「朕适才所言,絕無更改。朕離開之後,你要用心侍奉你母妃與其他諸位姨娘,晨昏定省,不可輕視怠慢她們。」 丁貴嬪無聲低泣,卻不敢直接與蕭衍辯駁對答。 蕭統見母親如此傷心,輕聲道:「兒臣昔日聽寶志大師宣講佛經時說,無論在何處修行,只要心中有佛,同樣可成正果,父皇為何不如此?」 蕭衍見蕭統隱隱有阻止自己離開宮廷之意,緩緩搖頭道:「此言雖然不差,朕在皇宮數年,從未放棄佛事,然而如今仍是這般光景,想必是所造冤業過重、未能沉心靜氣、全力以赴之故。朕意已決,絕不會打消此念,你們不必再勸說朕了。」他目視蕭統,神態漸轉慈和,說道:「朕去同泰寺與寶志大師一同修行,定有所獲。國中大事從此便交付與你,你須得用心處置朝中諸事,謹慎言行,一切好自為之。」 蕭統並不答允,只道:「兒臣本是才疏德淺之人,昔日因有父皇日夜提點才勉強擔起監國重任,若無父皇慈顏在側,兒臣恐怕不能擔負起大樑江山社稷安危,請父皇三思。」 蕭衍神態堅決,競然不再多言,徑直站起身離開御座邁步走出內殿,對小內侍們道:「抬輿送朕去城北同泰寺,宮中諸人一概不得跟隨阻攔,抗旨擋路者,均以欺君之罪論處!」 此言一出,昭和殿內眾人皆不敢阻攔蕭衍,眼睜睜看著他髮絲淩亂、身著皇袍踏步走出宮門,拄著龍頭拐杖登上禦典。 蕭統目視蕭衍執意離去的蒼老身影,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悲痛之意,向身旁內侍道:「取僧衣給父皇。」 那內侍依言取來僧衣,雙手奉遞進禦典之中,跪稟道:「奴才恭請皇上更衣。」 蕭衍將僧衣接過,說道:「走吧。」 那內侍眼含淚花,依禮高聲宣道:「皇上起駕……同泰寺!」 蕭統伏地向禦典叩首,說道:「兒臣恭送父皇,願父皇在寺中靜心修行,聖體早日大安!」 丁貴嬪等宮妃眼見皇帝毫不留戀顧惜而去,早已淚如雨下。 永興公主起身欲追,終究還是停下,頓足回頭歎道:「皇弟,難道你就這樣任憑父皇離開我們?」 蕭統道:「皇姐适才都聽見了,父皇聖意已決,恐怕再難回頭。我們若走再執意阻攔,只恐父皇動怒,龍體本已不虞,何苦惹他生氣?況且山寺本是清淨所在,適宜修行養生,待過此時候迎接他回宮亦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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