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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傍晚時分,一抹晚霞自天邊映現,將白色的雲朵渲染成金紫色,我見一朵雲彩形似蓮花,極其美麗,不知不覺走出蓮心庵後門,站立在一列通向山頂的石階上遙瞰落霞。

  山風吹起我身上的青灰色緇衣,我將秀髮挽成一個平整的小髮髻藏在尼帽之內,若不仔細觀察,與慧覺的打扮毫無二致,儼然就是一個乾淨清秀的小尼姑模樣。

  庵內傳來數聲鐘磬木魚輕響,我聞聲回過神來,知道晚課時辰已至,不敢稍有耽擱,匆匆忙忙轉身準備回轉庵中。

  我剛剛邁步下山階,眼角餘光卻忽然瞥見一個黑衣人影向山林中迅疾閃避躲藏,他似乎暗中窺視我許久,不料我突然轉身,閃避不及被我發現。

  我萬分疑惑,唯恐是四皇子蕭績手下那些黑衣人中的一名,大聲喝道:「你是何人?為何在庵堂之後偷窺?」

  那人明知行跡洩露,卻並不回答我,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蓮心庵地處偏僻,庵中全是修行女尼,香火亦並不旺盛,此人行跡詭異,鬼鬼祟祟前來庵堂偷窺,一定有所圖謀。我本想追趕上他問個清楚,聞聽庵堂內鐘磬聲急響,只得先行回到庵中。

  當天夜晚三更時分,慧覺等人早已沉入夢鄉。

  我躺在禪床上輾轉難眠,將雙手枕在腦後,靜心思索那黑衣人來歷,不料突然聽見禪房屋簷上一陣輕響,當即警覺一躍而起,從窗口向外追趕,並沒有驚動庵內任何人。

  他似乎故意引誘我出庵,一路留下聲響,那響聲雖然極輕,在寂靜的夜裡卻聽得分明,我追趕至庵堂院牆之外時,果然見到一名黑衣人靜靜站立在不遠之處,他身材魁梧高大,面蒙黑巾,腰際佩一把彎刀,彎刀上的金色嵌飾在淡淡的月光下發射出奪目光華,仿佛是一個狼頭。

  我見到犬狼之類,不由自主全身發冷,鎮定了片刻,問道:「閣下可是日落時偷窺庵堂之人?為何無緣無故驚擾佛門清靜?」

  那人見我相問,從懷中取出一幅數寸見方的小小卷軸,在我面前展開,說道:「冒昧前來,向姑娘請教一事!」

  我看向那幅卷軸,不由暗暗吃驚,那卷軸上赫然是一名女子畫像,她與我面貌幾乎一模一樣,發挽雙髻,一身輕紗所制衣裙隨風飄起,神情恬淡悠遠,潔白纖細的足腕上套著一枚九龍環佩。

  畫中女子髮式衣著,是那晚夢境中我被阿紫送入北魏皇宮時的裝扮,那枚九龍環佩正是北魏皇帝拓拔元翊相贈我之物,早被我丟棄落入山間竹廬下的深谷。

  我漸漸忘記與拓拔元翊的一夕情緣,對他的印象已漸漸模糊,突然見到這幅畫像,且聽那黑衣人似是北方口音,心中猜想此人與北魏必定有關聯,一時沒有應答。

  那人見我注視卷軸不語,又自身邊掏出一物,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問道:「不知姑娘可曾見過這枚九龍環?在下奉命前來尋找畫中人,前日恰好在此山谷中撿拾到此物,想那畫中人必定來過此地,是以暗地在山中尋訪,無意得見姑娘,並非有意偷窺佛門。」

  我假裝毫不知情,說道:「小尼是世外修行人,不知施主所言何意,更從未見過這般貴重的龍環。世間面貌相似之人頗多,施主想必是認錯人了!」

  那人仔細打量我片刻,才道:「恕我直言,姑娘確實不似佛門中人。世間面貌相似或許有之,只是姑娘不但面貌與畫中人相似,連神情氣質都如出一轍,怎會如此巧合?」

  我見他如此執著,笑道:「你倘若不相信,我也沒辦法。你與其在此白白耗費時間,不如再去其他地方尋覓,或許還有收穫。庵堂本是清靜之所,切勿驚擾我師父和師妹修行。」

  那人見我對他態度溫和,坦言道:「不瞞姑娘,我本是北魏皇帝陛下御駕前十二護法之一,此環系我國皇宮至寶,皇上數月前於夢中邂逅一名南國女子,將此環贈與她,卻不料夢境成真,醒來後不見了龍環,因此派遣我們前來中原尋覓,我們至今一無所獲,實在難以向皇上交代。」

  阿紫曾告訴我北魏人性情大多耿直,這北魏護法既不強迫我、亦不暗使手段,如此誠懇坦率將事實對我說出,我對他的印象不覺大為好轉,說道:「你雖然沒有尋覓到畫中人,卻帶回了寶物,也算是不辱使命。既然是夢,自然不能當真,你們皇帝更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一定不會責怪你們的。」

  那人聽見此言,說道:「看來姑娘是執意不肯相認了,我只能回轉盛樂,將姑娘言語如實稟報皇上……」

  我急忙止住他道:「不要!你若是讓皇帝知道,他再派遣你前來,豈不是又讓你勞累往返一趟?你不如告訴他從未見過我更好!」

  那人終於忍不住笑出聲道:「我倒不怕勞累往返,姑娘可是擔心我們給庵堂招惹麻煩麼?」他隨手將蒙面黑巾取下露出真容,說道:「我叫酈道成,封號金狼護法,不知可否與姑娘交個朋友?」

  我見他年約二十開外,濃眉大眼,雖非英俊男子,身上卻有一種豪邁灑脫正氣,於是應道:「當然可以。但是你要答應我,不能讓北魏皇帝知道我和那畫中人長相相似。」

  酈道成點頭允諾,說道:「你既不願跟隨皇上,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如今太后不再垂簾,兩國交戰正酣,皇上親政主持大局,暫時不會太過關注此事,你盡可放心。」

  我見他提及兩國交戰,數日來不知外界風雲如何變幻,隨口問道:「聽說梁國皇帝御駕親征,如今戰況如何了?」

  酈道成笑道:「你是方外之人,我亦不妨對你直言,梁軍雖擁兵數萬卻貌合神離,我軍勢如破竹,數日連奪十四城,南康王蕭績所鎮守的徐州恐怕保不住了!」

  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讓我不禁暗生憂慮。

  北魏小皇帝拓拔元翊剛剛親政就大舉興兵進犯南梁,必有吞併中原、統一天下之志,氣焰十分囂張,而且南軍遠遠不及北軍兇悍,此時氣候逐漸入冬,對南軍更是大為不利。

  南梁皇帝蕭衍親自率領精兵三十萬御駕前往壽陽救援,加上諸城駐守兵力,及附近城池幾位皇子率領的四十萬大軍,約有百萬雄師之眾,卻落得一番慘敗結局。南梁不但失去了壽陽,數日之間還被北魏攻下十四城,戰況之慘烈可想而知。鮮卑鐵騎兵臨徐州城下,四皇子蕭績能否力挽狂瀾?

  我試探著問他道:「徐州很容易攻下嗎?」

  酈道成似乎頗有信心,對我說道:「你們女子不知兵法戰術,壽陽城失守,四皇子蕭績統兵十萬鎮守的徐州只是一座四面無援的孤城,晉安王蕭綱距離徐州太遠,徐州附近雖有豫章王蕭綜守彭城,卻……此戰必勝無疑。日後皇上一統江山,你我都是大魏臣民,再無南北之分,你覺得如何?」

  我不置可否,隱隱感覺他「卻……」之後隱諱著一樁機密,蕭績處境一定很危險。雖然我從未親臨戰陣,可我知道兩國交兵的殘酷性,一旦徐州城破,無論是皇子還是庶民,等待他們的就只有被俘虜或者死亡。

  我向酈道成說道:「你如今在軍中效力嗎?」

  酈道成搖頭道:「十二護法只效命於皇上,我們雖知軍情,卻不會干涉戰事。我須將九龍環儘早送歸京都,我們既然是朋友,你所交代之事我一定滴水不漏,不知你法號何名?」

  我答道:「師父賜予我的法號是慧如二字。」

  酈道成拱手笑道:「慧如,希望日後能有機會再見,後會有期!」

  他言畢轉身下山,黑衣身影瞬間消逝不見,我回轉庵中,一邊走一邊暗自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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