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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結局會和現在一樣。」

  我只覺一陣陣發冷,追問道:「如果皇上發現了怎麼辦?」

  他嘴角微微一勾,表情高深莫測:「父皇永遠發現不了。」

  我繼續追問:「為什麼?」

  他冷銳的眼眸平靜如水,說道:「因為他年紀大了,常常會忘記許多事情,不會有任何人敢有意提醒他去記得一個死去的人。」

  我說道:「如果有例外呢?如果他真心喜歡一個人,即使政務繁忙、即使精神不濟也依然記得她呢?」

  他眼神更加冷冽,說道:「如果有這樣的人,她只會死得更快!」

  郗後和蕭績的每一句話,都讓我心驚。

  「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不會有消停的時候。」——東風是誰?西風又是誰?

  「有些東西,無論遲早,都是你的!」——是什麼?

  「不要等到你的敵人羽翼豐滿、成長起來了再去對付他。」——誰是他的敵人?他意想中的敵人又是誰?

  「一切都在父皇轉念之間,今晚地位很低,不代表明晨不能成為皇后。」

  ——是否意味著,一切都在皇帝轉念之間,今晚蕭統還是太子,明晨東宮就可能更換新的主人?

  我體會著他話中的含意,心頭豁然開朗。他們的目標正是東宮,他們的敵人正是我的蕭郎。

  他們今晚似乎下定了決心,準備策劃一場襲向東宮的陰謀。

  蕭統,是否對此一無所知?

  我思緒如電般飛轉,聯想起種種前因後果。

  寶座之上的皇帝蕭衍不理朝政,命令太子監國視朝,只沉醉于美人與研習佛經。皇宮內看似平靜,卻又一陣陣暗流洶湧。

  太子生母丁貴嬪當年一定深受蕭衍寵愛,才會在三年內連續為蕭衍生下了太子蕭統、三皇子蕭綱和五皇子蕭續。母以子為貴,或許是因為她的出身過於卑微,蕭衍沒有晉她「貴妃」之位,只封了次一等的「貴嬪」,在宮中地位遠遠不及膝下無子的郗後。

  然而,她似乎並沒有像四皇子蕭績的生母董淑儀一樣,前來昭陽殿逢迎趨奉郗後。

  郗後心中最痛恨的,決不是蕭衍登基後為了顯耀皇家氣派所納的三宮六院,而是這個第一次從自己身邊奪去結髮夫君感情、為他生育數個兒子、態度不卑不亢、來歷不明的官婢「丁令光」。這個小小的官婢,就在她不經意之間,從心口的一根小刺變成了一柄利刃,羽翼漸漸豐滿,幾乎將她完全取代。

  她焉能不怨?焉能不怒?

  她狠下心腸剪除所有可能長成「威脅」的人,對無數個新封良人如此殘忍,或許是痛極之後的反噬。

  郗後一定不喜歡太子蕭統,她寧可孤注一擲,扶持自己親手撫養的四皇子蕭績入主東宮。

  在鎮江沈府宅院中,他們曾經暗中指使刺客出手刺殺蕭統,其目的決不僅僅是為了奪得太子之位,似乎還想乘機除掉他,以絕後患。

  蕭統外表看似平靜,心中應該早有防範。

  丁貴嬪暗中委託傳旨宮人帶話,催促蕭統離開西湖別苑速返東宮,分明是唯恐他形跡中露出破綻,讓皇后等人抓住把柄。

  蔡蘭曦佯裝有孕,且故意將消息透露給郗後知曉,似乎也是暗中設法相助他。太子若是無後嗣,必將成為郗後等人在皇帝面前攻訐他的一個有力說辭。

  她們的身份地位與東宮息息相關,即使蕭統願意讓出太子之位,她們也不會支持他這麼做。

  我終於完全明白,為何蕭郎難得一展笑容。

  他想縱情於山水之間,卻只能偷得浮生半日閑。期限一至,依然不得不返回金籠之中,因為他是「太子」。他的身後還有許多人依賴著他的保護,在皇宮中艱難生存著,一旦大樹傾覆,必無完卵。

  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們相知相許之時,他掛在唇角的那一絲開心微笑。

  永遠。

  不是這短短一世,而是小狐狸紫萱的永生永世。

  我暗下決心,無論如何,我決不能眼看著任何人做出傷害他的事情。

  十八 丹藤繞垂幹

  將近夜深,御花園中極為安靜,隱隱約約有幾縷蛙鳴聲傳來。

  我漫不經心地走過柳蔭下的小徑,卻冷不防被蕭績重重一拉,頓時跌入他懷中,「啊」地驚叫出聲向他看去。蕭績一身雪白的長衣,月光照射下衣料的淡紫色雲紋隱沒不見,黑眸深邃,劍眉入鬢、鼻樑直而挺,竟與蕭統有三分神似。

  他仔細端詳我新梳整的髮髻,順手將我的一片衣袖拉起道:「你換了一副模樣,我剛才幾乎認不出。母后賜給你的這套宮裙雖然是外邦進貢的珍品衣料,卻過於厚重華麗,不夠輕柔飄逸。明日我再讓王府中的繡匠給你裁制幾套新衣……」

  我腦海中立刻浮現月鸞公主身上那燦若雲霞的粉紅絹紗。蕭績似乎很懂得鑒賞打扮女子,那絹紗的優美色澤將月鸞公主的嫵媚嬌嬈之姿襯托得恰到好處,宛若桃花。

  他似是無意,輕輕撫弄著我的手腕,說道:「以後安心跟著我,好好侍候我,我一定不會虧待你。」

  那指尖的輕觸竟讓我想起與蕭統親密交歡的情形。我心中蕩起一陣陣漣漪,不敢再讓他碰觸,急忙縮回了手。

  他唇角輕撇,眼中帶著一絲邪魅之色,一手摟緊我的腰,另一手隔衣試探我胸前,說道:「倘若我對你如此,你豈不是更害怕?」

  他尚未完全得手,我早已不顧一切、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飛速沖出他的懷抱,向御花園西側逃逸。我發覺腳步輕快,頓時明白消失的法力得以恢復,高興不已,很快逃出了御花園。

  我猜想蕭績追趕不上我,一定大為生氣,但是他還不至於膽大到深更半夜興師動眾在宮中尋找我的地步。

  一隊巡夜的宮人提著燈籠走來,我隱身閃避在一座假山後。那假山上藤蘿密佈,幾縷長長的帶刺丹藤隨著晚風飄拂,似乎隱藏著一個小小山洞。洞口處生滿了苔蘚,還帶著一種陰涼潮濕的渾濁之氣。

  我眼見宮燈的光芒越來越亮,急忙低頭鑽進山洞,腳下卻不小心踩踏到了一個小小的包袱。

  借著假山外流溢的燈火明滅,我看清了那包袱是一塊大紅色的錦緞所制,紮得並不緊。好奇解開,卻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大跳。

  竟是一個面目雖然模糊,但手足俱全,剛剛成人形的小小嬰兒!

  我大為驚奇,皇宮看似美麗繁華,卻是藏汙納垢之地。這小嬰兒的父母是誰?為何不能將他生下來,必須在胎兒如此弱小之時扼殺掉他?

  待那些宮人去遠,我從假山洞穴中跳出,迫不及待地向禦書房的方向悄悄奔跑而去。

  向西行走了不久,隱隱看見一座殿閣,正殿內依然燈火通明,影影綽綽可見殿門上書「昭文殿」三字。

  既然有燈火,蕭郎一定還在昭文殿內。

  我悄悄地、一步一步輕巧地靠近昭文殿側的鳳尾竹叢。透過開啟的軒窗,將殿中情形窺得分明。

  宮燈高懸,流瀉一室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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