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蘭陵相思賦 | 上頁 下頁
二九


  他低語道:「前晚是我們結緣的好日子,怎能什麼都不要?即使是一縷髮絲,一方絲絹也好。」

  我料想他一定是想送我一件東西以紀念我們這段情緣,於是說道:「蕭郎,我要相思樹。我想要你親手為我種一株相思樹,好嗎?」

  六月的西湖,時有和風細雨。

  「荷風別苑」內,一株新植的相思樹沐浴在細雨中,亭亭玉立,搖曳生姿。

  蕭統放下手中的鐵器,別苑內宮人侍女們急忙依序上前,將盛放著溫水的金盆、雪白的綢巾遞與他洗濯手指上沾染的幾點泥汙。

  他洗淨了手,見我還冒雨站在相思樹旁觀賞,並不催促我離開。接過一把油紙傘替我遮擋著風雨,說道:「現在只是一株小樹苗,明年繁花盛開後,就可以結出果實了。」

  我想像著粉色花開、紅豆滿枝頭的美麗景象,忍不住歡呼著撲入他懷中,像二人獨處時一般緊擁著他的細腰,開心地說道:「蕭郎親手種的相思樹,一定很美很美!」

  他的身體卻遽然顫抖了一下,急道:「紫萱,不可……」

  眼角的餘光一轉,立刻發現了別苑中的奇異氣氛。侍立的宮人們都低垂著頭,仿佛看見了一樁不該看見的事情。看來是我對蕭統的親密,讓她們覺得驚訝、不可思議。

  我迷惑不解,她們並非不知道我和蕭統之間的親密程度,卻為何不能容許我在人前對他親近?

  蕭統看著我迷茫的臉,眸光轉移到我赤裸的雙足上,眼神中透出淡淡的無奈,卻似乎又帶著隱隱的欣賞贊許,低聲道:「快放開我,我們回房間再說。」

  我點了點頭,乖乖放開了他,心頭卻泛起些許的失落感覺。

  為什麼我不能在我願意親近他的時刻親近他?為什麼有些話必須「回房間」才能說?

  六月的天氣依然悶熱,我默默用手肘支撐著下頜看向水閣外,精巧的團扇就在手邊,我卻並不想拿起它。

  蕭統在我身旁坐下,輕輕搖動摺扇,溫柔地注視著我。

  我假裝沒看見他的眼神,只顧看風景。

  他神色和緩,輕柔的微風一下一下拂過我的臉,極有規律,半絲不亂。

  我繼續沉默。

  他繼續扇風。

  靜默良久,我終於忍不住跳起來撲到他懷中,坐在他膝頭上大發嬌嗔:「壞蕭郎!你欺負我!你欺負我!」

  他伸手緊緊地攬住我,說道:「乖……聽我解釋,好嗎?」

  這溫潤如玉的男子,讓我從心底油然而生一種眷戀的感覺。他的話仿佛有著無窮無盡的魔力,吸引著我聽下去。

  他的聲音柔和而富有磁性,仿佛在講述一個別人的故事,一個關於宮廷的故事。

  十四 情盟戲鯉時

  水閣的案幾上擱置一個金質香爐鼎,鼎柄系碧玉精工雕琢而成。幾許淡淡的迷迭香自鼎中飄逸而出,讓人神清氣爽,將夏日的悶熱一掃而空。

  迷迭香是我曾經喜歡過的味道。

  可是,此時唯有一種特別的香氣才能夠吸引我。我伸手環繞著蕭統的頸項,汲取著他身上幽雅、高貴、飄逸的鬱金香花氣息,聽他講述著他的故事。

  ——蘭陵蕭家村,是父皇的故鄉。

  父皇少年英勇、博學多才,名聲傳遍鄉里。十八歲時被名士舉薦,齊帝封他為鎮西營訾議參軍。昭陽殿的母后郗徽是父皇在蘭陵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給父皇生下了我的三位姐姐。

  父皇三十五歲那年升任襄陽刺史,遇見了母妃丁貴嬪。母妃當年只是襄陽官邸內的一名身份低微的官婢,她的左手腕上至今還刻著官家的烙印。她既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也沒有自己的名字,如今的名諱「丁令光」,是父皇所賜。

  我出生時,父皇正起兵攻打建康,與齊國大軍緊張交鋒,他沒有閒暇顧及母妃和我。直到父皇登基的那一天,命人前來襄陽迎接我們入皇宮時,我才第一次見到他。

  中年意外得子,父皇迫不及待將自己的喜悅詔告天下。

  他登基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冊立我為皇太子、冊立母妃為貴嬪,並且叮囑所有宮人牢牢記住「敬貴嬪如敬太子」,不許任何人提及她昔日的卑微身份。我們的冊封儀式,甚至比母后和幾位公主姐姐還要隆重威儀。

  從那一天開始,我離開母妃住進了東宮,由二十四位宮人、二十四位侍女日夜輪流侍候著我。

  從那一天開始,父皇傾盡心血培育我。

  我沒有固定的老師,太傅、少傅至多一個月就必須輪換一次,因為父皇覺得唯有如此,方能博采眾家之長。文韜武略、詩詞歌賦,甚至佛經,我都研讀過不下萬卷。

  父皇最重視的卻不是我的才學,而是我的品性,即使遠隔重重宮闕,他對我在東宮內的一舉一動依然了若指掌。

  我五歲那年,曾經不顧宮人們的勸阻,任性地爬上過御花園的一棵大樹。就在那天夜晚,跟隨我的小內侍突然之間從東宮消失了,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類似的事情漸漸多了起來,我逐漸發現,每當我做過一件「逾越規矩」之事後,東宮內那些庇護我、放任我自由的人,就會受到或多或少的懲罰和傷害。做錯事情的人是我,承擔責任的卻是他們。

  從此以後,我不敢再輕舉妄動。牢記著自己是太子,不可以隨便說一句話,不可以做任何讓父皇不悅的事情。

  說到此處,蕭統停了下來,他的黑眸依然明亮清澈,柔情似水地注視著我。

  我撲閃了一下眼睫毛,湊近他耳畔,對他說:「不止是東宮,別苑內也有人在看著你,會將你的情形都告訴你父皇,是嗎?」

  皇帝蕭衍悉心栽培著自己未來的皇位繼承者,蕭統身為皇太子,不得不遵循許多規矩禮儀,我隱約明白他身受約束卻無奈隱忍的心境。

  他輕輕點頭,說道:「是的。」

  我心頭卻還有疑雲未散,問道:「可是,昨天晚上他們就知道我們住在一起,難道那不是逾越規矩的事情嗎?」

  提及昨晚情事,他的俊顏又浮現一縷微紅,輕歎道:「當然是。我們之間尚且無名無分,從仙人湖畔將你帶回蘭陵別苑那一刻起,我就逾越規矩了。鎮江沈府、西湖水閣內種種情形,實在不足為外人道……若是讓父皇知曉我們近日相處之事,一定會命人清查你的身世來歷。」

  我沒有在意他語氣中的隱憂,聽見他為我難以自持而「逾越規矩」,心中暗自歡喜。為引逗他坦言心事,故意裝作不解道:「什麼是東宮的『規矩』?」

  他凝神看著我,似乎若有所思,簡短答道:「我有一位太子妃蘭曦,在我九歲時她就入主東宮了,一直無所出。父皇憂心子嗣,去年替我迎娶了沈太傅的女兒憶霜,東宮內的妃妾……」

  我聽到這幾個字,那種曾經有過的酸澀感覺倏地湧現在心頭。

  我昨日所見選美圖冊上的美人,無一不是楚楚動人,能夠進入皇宮的女子都非等閒姿色,以皇帝對他的鍾愛程度,得以進入東宮侍奉太子的美人,必定是萬中選一的絕色佳人。東宮內的妃妾有未曾謀面的太子妃蔡蘭曦、有纖秀柔弱的太子側妃沈憶霜,還有誰呢?他為我所做的一切,那些呵護、擁抱、親吻的甜蜜瞬間,是否同樣賜予過她們?

  不知為什麼,我不想聽見蕭統提及她們的名字,更不願再去回想他和沈憶霜燈下相擁的那一幕。

  我用自己的唇堵住了他即將出口的話,手指探入他的衣襟,磨蹭著他柔韌的胸膛肌膚,在他最敏感脆弱的地方種下蠱惑,挑起他最原始的衝動和情欲之火。我要讓他此時此刻除了我,決不會再想到別的女子。

  他根本無法躲避、無法抗拒我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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