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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二.

  行至一處山坡,可以望見不遠處整個城鎮的全景。中間幾處恢弘的宮殿,灰色牆上閃耀著金黃色的琉璃瓦。我認得這地方,微愣了一下,扯扯香無塵的袖子,問,「你要帶我來的地方就是皇宮?」

  正午的陽光下,香無塵的臉色有些蒼白,點了點頭,說,「你忘記了麼?天羅地宮的入口,就在泠玉池啊。」

  我恍然回想起那日,我被水鬼纏住,掉入深不見底的泠玉池,幽暗詭異的森林,豔麗繁華的彼岸花……至今想來仍然心有餘悸,忽然想起那日自後蒙住我雙眼的人,問道,「彼岸花前不見人,那天救我的人,果真是你?」

  香無塵點點頭,剛想說什麼,忽然間捂住胸口,眉間緊湊,險些栽倒在地上,我陡然一驚,急忙上前扶住他,慌亂地說,「香無塵,你怎麼了?」

  這幾日他面色好了許多,我本以為他的傷勢已無大礙,哪知現在……香無塵扶著我的手臂坐下,勉力笑著說,「我受了小春城城主致命一擊,若不是這幾日與你在一起氣血順暢,恐怕早就捱不到現在。……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回到天羅地宮,自會有人幫我療傷的。」

  這時,半空裡忽然飛來一個巨大的白雕,雙翅展開有兩米來長,陽光下皓羽熠熠生輝,看到香無塵,乖巧地鳴叫一聲,緩緩降落下來,將爪子裡握著的小瓷瓶放到香無塵掌心裡。我見它長得漂亮,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那如雪的羽毛,誰知它好凶,轉頭狠狠地嘶了一聲,差點啄傷了我的手。

  香無塵輕斥一聲,「白翎。」然後拿起我的手,輕輕按到它身上。白雕見主人這樣做,果然溫馴了許多,對我的魔爪視而不見,任我摸來摸去,驕傲地望著前方,一雙黑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就像兩顆閃耀的貓眼石。

  「黑翎很快就會回來了。」香無塵從小瓷瓶裡倒出一粒藥丸,輕輕含在嘴裡,也伸手撫向白雕的羽毛,說,「我讓它留在小春城幫我善後的。找個屍體冒充是我,然後再故意給官兵發現。」

  我微微一怔,心裡不由對香無塵高看了一眼,不愧是傳說中的無塵公子啊,還真有點老奸巨猾意思。服了那粒藥丸之後,他的面色好了許多,又歎了一聲,說,「可是小春城城主諸葛無雪也不是那麼好騙的人啊。」

  白翎卻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從香無塵的肩膀飛落到地上,滿眼哀求的鳴叫一聲。我不知它是什麼意思,有些好奇地望向香無塵,隱約看見他唇邊露出一抹戲謔的又包含著某些惆悵的笑容,頓住片刻,揮了揮手道,「好了,你去吧。去接它回來。」

  白雕如獲大赦,揮動翅膀騰空而起,感激地鳴叫一聲,在我們頭頂盤旋數圈這才飛走,身後跟出一隊大雁,就像是它的一隊隨從。我怔了怔,這才明白原來她與黑翎是一對。轉頭只見香無塵正仰頭望著群鳥飛走的方向,眼角的惆悵更甚,仿佛透著某種深深的寂寞,忽然悠悠念道,「雝雝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

  這是我所熟悉的詩經中的句子。心中略有一些觸動,忍不住接口道,「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須我友。」①

  這首詩歌詠的是一位年輕女子對情人的喜悅而焦躁的等候。前兩句的意思是,又聽到嗈嗈大雁鳴,天也剛晨曦初露。男子如果要娶妻,就要趁河未結冰的時候舉行婚禮。後兩句的意思是,船夫揮手向我頻招呼,別人渡河我不爭。別人渡河我不爭,我要靜靜等待我的戀人。

  從來沒有想過,會在某一時刻,從香無塵這樣的男子口中,聽到這樣的詩句。所有生命都是害怕孤獨的吧,惦念彼此,結伴雙飛,雁猶如此,人何以堪?其實他跟我也一樣吧。被愛,也曾經愛過;傷害別人,也曾被傷害過……忽又想起了桃花,縱使她從不是他的唯一,被取捨被厭棄,卻到生命最後仍在為他著想。那麼在她死以後,又可會成為他心底的一粒朱砂痣?

  ……而我自己呢?在註定不會愛上我的蘭陵王的心裡,可曾有我的一席之地麼?心口微微一酸,不願再想起那個人,那些事,也是不想再想。

  午後陽光明媚,將萬物籠罩在一層熏暖之中。這樣明麗的光影下,香無塵轉過頭來看我,蒼白俊麗的臉龐在陽光直射下也沒有一絲瑕疵,真真是美人如玉。他緩緩揚起唇角,狹長鳳眼虛弱地微眯起來,聲音飄忽得漸漸微不可聞,「原來守候一個人是這麼累的。……如果可以,我真想親口跟桃花說一聲,對不起……」

  就在這時,香無塵臉色一變,陡然噴出一口鮮血,濺紅了大片衣衫,我一愣,驚慌失措地跑到他身邊,說,「怎麼會這樣?你不是剛剛才服過藥嗎?」

  香無塵的目光衰微下去,在雙眼閉合之前綻出一絲冷厲,低聲道,「藥裡有毒……」說完他身子一軟,整個人栽倒在我懷裡,呼吸很微弱,蒼白臉上再無一絲血色。

  我有些慌了,輕輕搖晃著他喊道,「香無塵,香無塵!」

  可他只是緊閉著眼睛,虛弱得仿佛是一朵就要凋零了的花。

  暮色四合,車輪磨擦地面,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我跟香無塵躲在木制的大水車裡,隱約聽見外面有金屬磨擦的聲音,此時應該正在通過宮門的關卡。因為平日裡都是這個小廝負責送水車,又有銀子打點,守門士兵也未多為難,並沒有揭開水車的蓋子查看。香無塵還在昏迷中,不時沿著木質的桶壁滑倒下去,我扶了他幾次,後來索性就在地上放了個枕頭,讓他直接平躺在地上了。

  腦子茫然地轉著——現在應該怎麼辦?原本打算把香無塵送到泠玉池就算功德圓滿,可是現在,白翎送來的藥裡有毒,很可能是他身邊或者手下的人要加害於他。在這種情況下,天羅地宮可還能回得去麼?

  泠玉池在搖光殿附近,這個時間已經不准外人進入。送水車的小廝收了我的錢,把我和香無塵安頓在一處下級宮人住的屋舍裡。許久沒有住過這樣的房間了,茅草搭的屋簷,還有泛著涼的炕頭。我摸了一下香無塵的手,比白天的時候更涼了,趕忙到屋外拿了些柴禾進來,一股腦塞進爐子裡,火卻一直不旺,我用扇子揮了好一陣子,炕頭這才熱起來。起身卻見香無塵睜著眼睛,正虛弱地看著我。

  我與他對視片刻,有些驚喜地奔過去,「香無塵,你醒了?」他卻沒有答話,盯住我片刻,忽然伸手來摸我的臉,眸子裡似有一絲觸動,只是一閃即逝,笑道,「瞧你,怎麼為我弄成這個樣子?」

  我怔了怔,伸手摸一下臉,指尖上便沾了一層灰色粉末,原來是被爐子熏黑了臉。我也不以為意,只道,「你現在覺得怎麼樣?白翎給你的藥裡怎麼會有毒?……天羅地宮還可以回去嗎?」

  香無塵正待要回答,門外忽然傳來幾聲低沉的鳥類的鳴叫,他凝神聽了聽,神色忽然複雜起來,沉默良久,對我說,「清鎖,麻煩你出去一下,半個時辰之後再回來。」

  我一愣,本能地問,「為什麼?」話一出口才覺得自己傻,以他神神秘秘的背景來看,怎麼會回答我這個問題呢?

  香無塵凝目看我片刻,卻真的開口回答,「方才我收到消息,妙無音已經知道我在這裡。正要帶人過來。……如今我不知道她是敵是友,不願你陪我一起冒險而已。」

  我微微一怔,心想差點忘了香無塵能聽得懂鳥語,掌握一種外語果然是很排得上用場的一件事情。看來他的耳目也不只白翎黑翎兩隻大雕而已。不過他倒是少說了一件事,就是不管他與妙無音是敵是友,我都不可能跟那個女人共存的。是她差點要了我的命,又將我送上生命中遠背離蘭陵王的分岔路口。

  不過那女人跟香無塵不是一直很親密無間麼?怎麼會走到今天互相猜疑的地步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真是天底下最複雜多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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