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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等叫到他們的號,紫菀和吳菊人進到裡面,紫菀放開手,讓吳菊人坐在醫生面前,自己站在他身邊,用法語對醫生道:「午安,大夫。十分抱歉,我不會德語,我用法語行嗎?」

  德國醫生微笑道:「很好,我會法語。夫人的法語說得很好,是在法國學的?」

  紫菀也面帶微笑道:「我和我先生幾個月前才從巴黎回來,那我們的交談就不會有問題了。」然後道:「我先生這些日子以來有些潮熱、出虛汗,偶爾胸口痛,我希望能為他照一張X光片,看看他的肺部。」

  醫生驚異地看一眼紫菀,拿起聽診器按在吳菊人胸口,道:「咳嗽兩聲我聽聽。」

  吳菊人也看著紫菀,眼神幽深如潭,依言咳了兩聲。紫菀低聲道:「三哥,不是我的手涼,是你的手熱。」

  醫生做了一系列的檢查,讓吳菊人拍了片子,三天后複診時對紫菀道:「我們確定吳先生的症狀是肺結核早期,還好發現得早,希望能及早入院做隔離治療。」

  紫菀道:「我們不住院。」

  醫生楞了一下,勸道:「吳夫人,這個病是要傳染的,不隔離的話,怕……」

  紫菀打斷他的話,對吳菊人說道:「三哥,我們不住院。我不要你一個人住在冷冰冰的醫院裡,面對的是四壁的空白。我要你和我在一起,到死都在一起。」她是用法語說的,這番話同時也是說給醫生聽的,「我來做他的護士,你把藥劑和針劑都交給我,我會給他注射。你們再好的護士也不會比得上我,你們再好的醫生也救不了他的命。那麼,住院有什麼意義?我知道你們的針藥可以延長他的生命,但救不活他。你難道要我們從現在就分開,最後的時間都不留給我們?要傳染,就傳染給我好了,他死了,我一個人活著有什麼意思?」

  醫生輕咳一聲道:「夫人,這病也不是一定就救不了……」

  紫菀微慍地站起身道:「醫生,無謂的希望不要給我們。我不是無知婦孺,我甚至讀過伊本•西拿的《醫典》,他是第一個發現肺結核是一種傳染性疾病的醫生。這個病就是在你們德國,也是治不了的。肖邦、拜倫都死於肺結核,你有辦法讓他們起死回生?」

  醫生被她的話震得一時開不了口。

  吳菊人按了按紫菀,低聲笑道:「宛玉,我還沒死呢,說什麼起死回生的活?醫生,聽我夫人的話,我不住院。你讓我們最後的日子就守在一起吧,可憐她才三十三歲。」

  紫菀再也忍不住,伏身在他胸前哭道:「三哥,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吳菊人拍拍她的背,道:「傻話,生老病死的事誰能知道是怎麼回事?」

  紫菀抬起淚眼問道:「我們天天在一起,為什麼是你得病而不是我?」

  吳菊人吻吻她道:「是老天嫉妒我過得太好,他後悔給了我這麼多的好日子,現在他想收回去了。」

  紫菀破涕為笑,說道:「是的,一定是老天嫉妒了。」

  醫生咳嗽一聲,道:「你們要為你們的家人著想,不能讓他們的生命也處在危險之中。」

  紫菀怒道:「這個不用你操心。回去我就把僕人都遣散,家裡只有我們兩個人。醫生,不是小看你的醫院,我家一處房子可以裝得下你三個醫院,比你德意志建國的時間還要長。你們德國的Schloss Neuschwanstein新天鵝堡也不過如此,我家的山林比你們俾斯麥總統出生的勃蘭登堡還要大。」拿起醫生的鋼筆在他的處方簽上刷刷地寫下地址,放下筆道:「先把這個階段的藥給我,今後照這個地址,按時把藥和帳單寄來。」

  兩人拿了藥坐了喬之珩的馬車離開醫院,吳菊人在車裡若無其事地道:「宛玉,我還是頭一次看見你發火,沒想到你原來這麼凶。」

  紫菀淺笑道:「三哥,你的記性太壞了,你忘了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夜,我就打過你耳光,還拿刀嚇唬過你,我一直是個兇悍的人,不過是你大人大量,不跟我小女子計較罷了。」

  吳菊人回憶往事,也露出笑容道:「是,你還咬我。」

  紫菀不服氣道:「你還咬我呢。咱們比比,誰咬得深。」做勢要拉衣袖。

  吳菊人嘿嘿一笑,按住她的手,別轉臉去看著外邊。紫菀也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吳菊人道:「霜霜……」

  紫菀鎮定地道:「讓我嫂嫂照顧她,沒事的。」

  吳菊人輕歎一聲道:「可惜看不到她長大,送她出嫁了。」

  紫菀凶巴巴地道:「誰說看不到?當然看得到。只要你想看,就看得到。」

  吳菊人掉頭看她,道:「還這麼凶?」

  紫菀撇撇嘴道:「老天不講理,就得跟他爭。」

  兩人回到喬家,也不跟大家明說,只說要把霜霜留在上海讀書,不能讓她在吳鎮耽誤了學業。秋露自然求之不得,問道:「你們兩人回鄉下,不覺得冷清嗎?」

  紫菀道:「那邊學校剛剛辦起,有好些事情要處理,忙都忙不過來,實在是顧不上霜霜了。你多費點心,就當白撿個女兒。」

  回到吳鎮後,紫菀真的打發了家裡大部分的僕人,只留了幾個人做打掃煮飯漿洗的工作。吳菊人把家產做了分割,留出辦學的經費放在杭州的花旗銀行裡,剩下不多的財產交給紫菀。這些年經商賺的錢大多捐給了同盟會,又辦了學,吳菊人所留已經不多了。

  到新年前,天氣驟冷,雲姨身染微恙,本已是年老體弱之軀,更兼喬伯崦離世帶給她的傷心仍在,一病不起,就此撒手了。

  喬之珩回來辦喪事,見到吳菊人,嚇了一跳,問道:「怎麼瘦成這樣?臉色這麼難看?」

  紫菀這才把吳菊人的病告訴他,喬之珩忙勸他住院,吳菊人淡淡地道:「大哥,我活不了多少日子了,你讓我和宛玉廝守到最後一刻,何苦定要讓我們分開?我這個病要傳染,以後你們也不要來了。」

  喬之珩和秋露無言以答,看著眼前這兩人。

  紫菀笑眯眯用小小的紅泥炭爐煎著水,爐子上是一隻紫砂的提梁壺,壺上刻著「洞天春曉」,壺裡的水咕嘟咕嘟地冒著蟹眼泡。紫菀穿著新的銀絲錦緞紫紅提花絲棉袍,袍子上是一朵朵銀絲織成的細碎的梅花,腳下是一雙同樣面子的鞋。屋子裡燒著紫銅大炭爐,紅紅的炭裡埋著栗子,有一陣乾果的暗香。屋子裡供著臘梅水仙和結著紅色小果子的南天竹,被暖烘烘的炭火烤著,開得正好。

  水開了,紫菀將水注進四隻不同式樣的杯盞裡。一對繪了竹葉梅花的白瓷茶盅遞給喬之珩和秋露,自己用一隻青瓷杯,給吳菊人的則是一隻紫砂小壺。那壺做成荸薺的樣子,連紫砂本身的暗紫紅色都用到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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