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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紫菀低頭把頭發包塞進枕頭底下,借此平息一下心裡的傷感,含笑問道:「什麼叫又一次?上一次是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吳菊人想一下,道:「是,你過門那日正病著,我們沒有坐床,沒有揭蓋頭,也沒有喝交杯酒,更沒有結髮。」拿起剩下的那半股絲絛替她系在發上,道:「那從今以後,我天天為你結髮吧。」

  紫菀雙手扣在他頸後,跪坐在腳後跟上,額頭抵著他的額頭,低笑道:「吳三少爺,生受你了。」

  吳菊人側一下臉,親親她的額角道:「宛玉小姐,此乃吳三之榮幸。」

  紫菀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苦,強笑道:「講個笑話給你聽啊。」把喚茶和英國人懷特的事講了一篇,吳菊人也笑,說道:「喚茶伶牙俐齒的,誰說得過她,何況對方又是這麼個舌頭不利落的洋人。」

  三人都把這舌頭不利落的洋人當笑話講,沒想到第二天這洋人刮淨了臉,穿整潔了衣服,來到頭等艙敲吳菊人的房門。

  吳菊人正在屋內吹笛子,為紫菀拍著曲牌子,陪她學唱《牡丹亭》。卻是早上紫菀梳洗過後,慵慵懶懶地隨口唱了半句「原來——姹紫嫣紅開遍……」吳菊人聽了喜道:「你會唱啊,怎麼不早說。」取了笛子來細細吹一遍。紫菀聽唱片原是聽得極熟,偶爾也哼那麼兩句,卻不曾認真學過。既然吳菊人有興致,兩人就一個吹笛一個習唱,唱到「錦屏人忒看這韶光賤」,喚茶接口念白道:「小姐,這是青山。」

  紫菀和吳菊人展顏一笑,紫菀接下去又唱「遍青山——」喚茶又接道:「啊這是杜鵑花。」紫菀唱「——啼紅了杜鵑……」一曲《皂羅袍》唱完,三人相視而笑,喚茶道:「小姐,原來你會呀,連我都沒聽你唱過呢。」

  紫菀想原來之琬也是不唱的,倒是巧了,道:「你不也會嗎?聽多了會唱兩句也不稀奇。」

  喚茶道:「就是,家裡天天唱戲,誰不會唱兩句呢?鸚哥比我唱得好,記的曲子也多。她原是去別院去的比我多。」

  吳菊人道:「可惜沒和琴十九兄多學幾支,不然我們就可以跟岳父一樣,沒事研研曲子了。我也是只會這幾曲《皂羅袍》、《好姐姐》。」

  三人說得高興,忽聽門口有人拍手,吳菊人起身去看,見一個年輕洋人站在門口,用指關節敲敲虛掩著的門,見了吳菊人,點頭行了洋人的禮,道:「這位先生,請問茶姑娘是住這裡嗎?」

  吳菊人聽他問的是「茶姑娘」,便反問道:「是懷特先生?」

  懷特道:「是,你聽說過我?」白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吳菊人微笑道:「昨天聽Tea姑娘說過。懷特先生有什麼事嗎?」

  懷特道:「我想請茶姑娘去喝下午茶,不知可不可以?」

  吳菊人「啊」了一聲,不禁一呆。紫菀在屋裡聽得明白,出來道:「懷特先生,你好。是今天下午嗎?好的,你下午來接她吧。」說的是英文。

  懷特聽了大喜,握著紫菀的手彎腰親了一下手背,道:「夫人是?」

  紫菀笑道:「我是吳夫人,這位是我先生,茶小姐是我的姐姐。我聽姐姐說了昨天和懷特先生的誤會,難得懷特先生不介意,願意盡釋前嫌,我和姐姐都深感欣慰。」

  懷特道:「原來茶姑娘有這麼一位年輕美麗的姐妹,吳先生真是幸運。吳先生,什麼時候我們一起喝一杯?」

  紫菀道:「我先生不懂英文,不過我會轉告他的。懷特先生,下午見。」

  懷特馬上道:「好的,下午見。」轉頭對喚茶道:「茶姑娘,那我們下午再見。」微一點頭,轉身走了。

  吳菊人看他走遠,問紫菀道:「洋人想做什麼?」

  紫菀嘻嘻一笑,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牡丹亭.閨塾》一折,詩三百開篇第一首。這洋人想追求喚茶,還依足了洋人的社交規矩,上門來請得家長的允許。很好,是個有教養的人。」

  吳菊人還沒轉過彎來,問道:「洋人想追求喚茶?」

  那喚茶「啊」一下用手捂住了臉,哭道:「小姐,你做什麼這樣戲弄我?羞死人了。啊呸,什麼不要臉的臭洋人,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紫菀先是一愕,隨即笑道:「人家是看你標緻可愛,才來請你喝茶,沒想要怎麼樣。只是喝一次茶嘛,頂多談不來,下次不去就是了,沒什麼打緊的。」

  喚茶止住哭泣道:「喝茶?茶有什麼好喝的?只是喝茶,小姐為什麼要說是什麼求不求的?」說著又飛紅了臉。

  紫菀忍笑解釋道:「洋人喝茶,就跟我們聽戲一樣,不過是找個藉口,談正事聊閒話。你可以借聽戲喝茶的當兒談生意,也可以相親看人。」

  喚茶的臉紅得賽過胭脂,扭扭捏捏地道:「小姐嫁了人,說話也不如做姑娘時穩重了,盡拿我們打趣。」

  紫菀假意驚詫道:「你們?人家鸚哥就是自己相中了冒先生,大大方方的嫁了,怎麼你就和她不一樣呢?」

  喚茶急了,道:「冒先生是家裡人,這……這是個洋人,怎麼能一樣呢?」

  紫菀恍然道:「原來只是因為他是個洋人啊。不要緊,下午我也去喝茶,替你壯膽。有我在旁邊,你不用怕他。吳三少爺,下午勞你駕,送我們一下,做個護花使者?」

  吳菊人還在遲疑,問道:「真的讓她去?洋人可不會安什麼好心。」

  喚茶忙道:「可不是嗎?連姑爺都這麼說了,小姐,你還是替我去辭了吧。」

  紫菀瞧瞧他們兩人,奇道:「喝茶嘛,又不是什麼大事。大庭廣眾的,他還能怎麼樣?我可對他說了,喚茶是我姐姐。喚茶,來,咱們來挑件衣服。唔,讓我想一想,喝下午茶應該穿什麼呢?照理應該穿洋裝,不過喚茶怕是穿不慣,扭手扭腳反而不美,還是穿咱們的衣服好了。不可太花,也不可太素。對了,我有一件淺湖綠色的褂子在夏天的午後穿正好。喚茶,去把它拿出來,熨一熨,下午穿了去赴約會。」

  喚茶被她差得暈頭暈腦的,依言去燒熨斗燙衣服。

  吳菊人拉住她低聲問道:「你想做什麼?」

  紫菀似笑非笑地道:「赴約啊。怎麼,只允許你吳三少爺跳粉牆,就不許人家喚茶人約黃昏後?再說了,這還不是黃昏後,只是午後。」

  吳菊人被她說得沒了話,末了道:「隨你高興吧。」

  紫菀行了個蹲禮,開開心心地道:「多謝吳三少爺。」

  第四十章 美眷

  吃過午飯,紫菀替喚茶打扮起來,把自己的兩支珠釵插在她發鬟上,說:「頭飾不要多了,喝茶嘛,有兩支就夠了。花花綠綠的翡翠點藍也不好,還是珠子素淨。正好配這身淺綠湖對襟棉綾褂子,玉色裙子。顏色淺,適合下午穿。英國人的規矩,未出嫁的女兒在夏天穿白色或是淡薑黃一類的細棉布裙子,上面可以有細紋或是小花。咱們穿白色是戴孝了,她們穿白色是說自家女兒嬌弱乾淨。那些絲的綢的要放在做成晚上穿著跳舞的裙子的。吉昌行賣到歐洲來的綢緞和棉布她們喜歡得很,一條君子要花小半匹布。咱們可以坐頭等艙,全靠她們花錢大方。」說著朝吳菊人一笑。

  吳菊人點頭道:「底下貨艙裡還有我幾百匹綢布,到了巴黎,租間商鋪,辦好照會,就好開張做買賣。法國人買了我的布,拿來加上運費再翻一倍賣出去,一匹布,賺得最多的反是他們。我這下要自己賺這一筆,不能總便宜了洋人買辦。」

  紫菀道:「就是。你看上海有多少洋人在賣他們的洋貨?吃的穿的用的都有,賣老貴的價錢。但在巴黎的華商有多少?大頭都讓他們給賺去了。三哥你一說到法國來開商行,我就贊同。難得你大哥也同意。他一個事事跟我講規矩的人,這一點倒是想得明白。」

  吳菊人笑道:「還記恨著呢?大哥有時就是這麼古板,但做起生意來卻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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