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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之琬不以為然地道:「男人出去打仗,女人在家等待,這不是千百年來所有戰亂時女人們的本分嗎?除了等,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麼。《武家坡》上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載,不是把薛平貴等回來了嗎?那《春閨夢》裡的張氏,不也是在等著新婚的丈夫嗎?我既做不了師哥《戰金山》、《花木蘭》裡的奇女子上陣殺敵,那等上陣殺敵的男人回來,就是我的責任了。」之琬是舊時女子,所思所想所為,仍是舊時的習慣。要擱新女性那裡,肯定有一番高論來批駁她。

  但喚茶是個沒讀過書的小丫頭,大道理她聽不懂,之琬的話卻是一聽就明白了,當下不好意思地道:「阿姊,前些日子我對你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之琬道:「傻丫頭,我們好姐妹,我怎麼會在意呢?」

  從來好時光容易過,吃了飯,談談說說,又是黃昏了。夏陽聽到客廳裡的鐘打四下,馬上起身,站得筆直,說道:「五點鐘營房要點名,我要回去了。」

  他話一出口,就見之琬的臉色霎時變得雪白,似哭非哭,忍了又忍,走到他身邊,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角,紅了眼圈,悄聲說道:「不要走。」

  夏陽為難地道:「不行啊,逾時不歸,要受處罰的。」

  之琬不理,只說:「不要走。」艱難地吐出三個字,眼淚早掉了下來。

  夏陽看她神情,心中不舍,但部隊的規定,又豈是能不理的?菀妹的害怕,他當然能體會,她怕的是他一走,又是多少年的等待!她實是等得怕了。他略一沉吟,輕輕握一下之琬的手,放開來,走到琴湘田和琴太太面前,深深鞠一躬道:「多謝義父義母八年來對菀妹的愛護。義父義母的深情厚意,無以為報。二老德高望重,福澤晚輩,就請在今天為我和菀妹主婚,以完誓約。」

  琴湘田一愕,拍掌叫好。琴太太高興得不知做什麼才好,忽然說道:「等一下。」進屋去開了保險箱,拿出那枚胸針,別在之琬的旗袍領口上,笑道,「可算等到這重見天日的一天了。」

  白荷衣又是驚歎又是叫絕,又是佩服。先頭有的一點兒心病,在他這樣的舉動後,煙消雲散。深覺唯有這樣的人,才配得上師妹。喚茶也是興高采烈,撞一下白荷衣道:「瞧著了?人家是怎麼做的?」

  之琬先是羞不可抑,接著喜笑顏開,滿心歡暢,被玫瑰紅的旗袍一襯,臉上紅粉菲馥,嬌美不可方物。

  老胡也湊趣,拉響胡琴,喜氣洋洋地拉了一段《喜遷鶯》。

  兩人當即在琴湘田和琴太太兩個主婚人面前跪下,在老胡的贊禮聲中磕了三個頭,又相對行了禮,再向白荷衣和喚茶兩個證婚人,贊禮生老胡行禮。之琬心花怒放,覺得自己就跟戲臺上所有的才子佳人的戲文一樣,磨難過後,與心上人喜結良緣,還有比這個更暢快的嗎?

  之琬忽然想起紫菀來,聽夏陽說她在海上被海浪卷走,那去了哪裡呢?當日她曾回到吳霜媽媽的身邊,最後卻又在海上消失。之琬只知道,她一定會回到吳菊人身邊,不然就不會有吳霜,也不會有現在與夏陽成親的這個紫菀的身子。當日中元節的夜裡,漆黑的海上,一定發生過什麼驚心動魄的事。就像她當日奮力與狐惑對抗,為了自己的命運而作出的抗爭和決定。

  那麼紫菀,你是怎麼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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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遊園

  我們的故事已經講過了頭,必須回到當初,看看紫菀在做些什麼。那個被爸爸媽媽和表哥寵愛著的黛西乖寶小紫菀花兒,那個摩登時代的新女性,又是怎樣被留在了過去……

  把時針往回撥,不用跳許多幀,只需停在三七年的五月,由我來挑一個場景,便可以往下講。就講秋先生秋白、秋太太吳霜帶著女兒秋紫菀、外甥夏陽從上海到故鄉吳鎮,為母親吳夫人慶祝六十大壽。

  這吳夫人一個人住在故鄉的大宅子裡,只有幾個僕人陪她打發晚年時光,晚景寂寞淒涼,是想也想得到的。吳夫人早年遊歷過歐洲,生活習慣甚是洋派,最後會在故鄉的冷僻小鎮終老,這讓女兒吳霜百思不得其解。好在吳霜不是個心思重的人,勸過母親幾次不聽後,只得隨她去了。

  吳霜和母親不太親密,自父親在她十來歲上過世後,母親就沉默寡言,把她放在舅舅家寄養,開始一年見幾次,後來是幾年見一次。要說她不關心這個女兒,卻又不是真的,但凡市面上出了什麼新奇的玩意兒,時髦的衣服,她馬上會買了叫人帶給吳霜。零用錢多得不好意思稱為零用錢,過年時的壓歲錢夠交她一年的學費。

  也不是一開始母親就待她不親,吳霜其實清楚地記得小時候母親最常做的就是抱著她坐著,身上散發著好聞的香氣,那是她最快樂最歡喜的時光。但每次坐不了多久,母親就會慢慢流下淚來,她三五歲時就會用手帕替母親拭淚。只是母親為了什麼流淚,她卻是一直不知道。當她越長越大後,這樣的好時光就少了。母親只有和父親在一起時,才有歡聲笑語,父親死後,母親越發地孤僻,使得少女時期的她寧可待在舅舅家,和幾個親戚家的孩子玩。她二十歲不到便和舅母的娘家侄兒、表哥秋白結婚,就是想有一個自己的小家庭,有丈夫和孩子圍繞著,一家人和和美美,親親熱熱。

  當吳夫人聽女兒吳霜說要嫁給秋白,當時就淚流滿面,半晌一語不發。吳霜看見母親這個樣子,以為她會反對,沒想到她哭過之後,說的卻是:「好,好,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史蒂文很好,你嫁給他會很幸福的。」當即把家產撥了一半給吳霜做嫁妝,又買了瑞士「寶璣」牌手錶給秋白做訂婚禮,吳霜自己那只只有指甲蓋大小的「梅花」表是十六歲生日時給的,這時還算新,就不另買了。吳霜正為母親因為捨不得她,和她關係轉好而高興時,卻又被秋白打破。當時秋白要改口叫岳母,被吳夫人攔住,說就叫吳夫人吧。

  總之吳夫人待吳霜是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吳霜也習慣了,知道母親並不是不疼她,只是脾氣古怪。等吳霜住進醫院就要生下孩兒時,吳夫人得到消息連夜趕到上海,大清早到了德國大夫開的醫院,見了繈褓中的嬰兒就哭,把臉貼在嬰兒紅彤彤皺巴巴的醜臉上,過了好半天才放下,問:「取了名字沒有?」

  秋白對這個岳母向來很尊敬,聽她發問,便說:「還沒有,正想請吳夫人取,我的中文說起來都要惹人發笑,取名字這樣的事,不敢亂來。」

  吳夫人看著他笑了笑,轉而面對嬰兒,溫柔地說:「就叫紫菀吧,紫顏色的紫,草字頭底下一個宛,宛若珠玉的宛。這孩子,真像珍珠一樣地圓潤可愛。」

  吳霜把名字念一遍,問:「紫菀?那不是跟媽媽的名字一個音嗎?這樣可以嗎?」吳夫人閨名之琬,她是知道的。

  吳夫人略帶神秘地一笑,道:「她是紫菀花的菀,我是玉石琬,不相干。我們一家又都受的西洋教育,西洋人照先祖取名,可以取到十七八代,有什麼要緊。」

  秋白連名帶姓念幾遍「秋紫菀」,歡喜地說道:「很好聽,很上口。秋天的小紫菀花兒,這下連英文名字都有了,就叫Daisy,意思是雛菊,紫菀花不就是雛菊小菊花嗎?菊花開在秋天,這名字是貼著姓氏取的。我的姓也姓得好,是不是?」拉拉嬰兒的小手,低頭逗弄,「Darling Daisy,黛西乖寶,外婆和爹地取的名字喜不喜歡?」

  吳霜忽然想起來,問道:「媽媽你怎麼知道她是女孩兒?我好像沒跟你說過。」

  吳夫人憐愛地看著那一對父女,說:「我一看就知道是女兒,史蒂文準備的小衣服小絨毯不都是粉紅色的嗎?」洋人的習慣,新生女嬰用粉紅,男嬰用粉藍,使人一看就知道嬰兒的性別。不像國人,富貴人家男孩女孩都用大紅織錦的衣物,貧窮人家當然有什麼穿什麼,更分不出是男是女。

  吳霜仔細一看,堆得小山樣的嬰兒用品還真的都是粉紅的,便神情愛嬌地問秋白:「我以前還真沒注意,媽媽眼光真好,一眼就發現了。你怎麼知道是女兒?萬一是個男孩呢?這些東西怎麼辦?」

  秋白傻傻地回答說:「沒想過。我買的時候就覺得粉紅的好看,一想到買東西,就想是我女兒用的。」

  吳霜笑著向吳夫人道:「媽媽你看他,有這樣的糊塗人嗎?」言若有憾,心實喜之。

  吳夫人道:「我早說過史蒂文是個好丈夫,你會幸福的。」

  吳霜確實過得幸福,丈夫秋白開朗體貼,還會時不時說點兒傻話,冒點兒傻氣,更顯得可愛,女兒黛西乖巧聽話,和媽媽貼心貼肉,彌補了吳霜從小的缺憾。有了黛西後,吳霜和秋白都同意不再要孩子,紫菀乖寶一個就夠了,一家人快快活活比什麼都好。

  一家三人隨著秋白在洋行裡的職務忽東忽西,在上海和舊金山來回了幾次後,秋白升到洋行襄理的職位,總管在華的生意,這幾年便在上海度過。秋白姐姐的兒子夏陽在上海聖約翰大學學土木工程,節假日時常來小住,和紫菀好得形影不離,儼然一對小情人。紫菀隨媽媽回老家為外祖母慶壽,他也跟著。算起來他和喬家吳家只是姻親,沒什麼血緣關係。

  四個人坐火車回到吳鎮,已是午後,吳霜先去拜見母親,用人趙媽說太太剛睡午覺,等醒了再見。兩個年輕人巴不得這一聲,在幾重院子裡亂跑,三轉兩轉就跑到了別院,馬上被這個小小的花園迷住了。

  粉牆黛瓦,花園的牆上開著一扇扇的漏窗,用灰瓦砌出不同的花樣,夏陽看著一一數去:「錦葵式、葵花式、波紋式、梅花式、鏡光式、冰片式、海棠式、六方嵌梔子式……」他學的本是土木工程,對中國古代營造法式也很有興趣,不由得對這裡的一亭一軒都關注起來,說,「這院子就是一本活的教科書啊。菀妹,這也是你第一次來嗎?」

  紫菀從地上掐下一朵淺藍紫色的小花,說:「不是,我小時候來過一次,好像是四五歲的時候,不過那時候太小,不記得什麼了。我竟不知道這園子是這麼漂亮,要是搬到上海去就好了。」拿著那朵花問夏陽,「這是什麼花?」

  夏陽湊近去看一眼,笑說:「紫菀花。」趁機在她臉上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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