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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梅文徽聽她這麼一說,這才留意起手上的圓璧,一看果然古意撲面,玉潔可愛。他也算得上有名的武生,積下了一些錢財,見識過一些寶貝,古玉也有一兩件,只不過都是小東西。這玉璧這麼大,在手裡一摸,又溫又潤,確實是件好寶貝,心頭一喜,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之琬再退一步,道:「想把這枚玉璧獻給梅老闆,請梅老闆鑒賞鑒賞。」

  梅文徽動容道:「哦,看不出你這個小女子倒有這樣的好東西,為了你白師哥連漢璧都肯拿出來,卻就是不願拿繡畫出來?」

  之琬搖頭:「我的繡活算得了什麼?哪裡能和師哥的性命相提並論?我今天已經拿了四幅去繡莊出售,誰想要都可以買得到。是梅老闆把它看得太要緊了,拿住我師哥,以性命要挾,我怎麼能不拿出壓箱底的寶貝來換。」

  梅文徽揚眉道:「是嗎?可惜你說得晚了。很好,你這孩子有孝心,這枚玉璧就算孝敬師伯了。」拿了玉璧細看。雖然是月上中天,明月如鏡,但終究昏昧不明,看不真切。他舉起玉璧迎著月光看去,卻看見璧中出現一隻狐狸的頭臉來。他還當是自己眼睛花了,使勁兒睜大眼睛,死盯著玉璧瞧,忽然眼前狐影閃動,向他當面撲來。

  這當兒怎麼會有一隻狐狸出現?他疑惑地睜著眼睛,眨了兩眨,忽覺身子一輕,像是飄在空中。

  之琬見老狐躍起撲向梅文徽,再退幾步,靜觀事情發生。忽然身邊搶出一個人來,手持棍棒,擊向狐身,之琬剛叫一聲:「別打!」卻已經來不及了。

  只見趙老大一手持棒,一手拎起狐狸尾巴,倒懸著狐身,得意地道:「可算讓我逮著了。小姐,你沒嚇著吧?」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之琬來不及細想,怔怔問道:「大爹,你怎麼來了?」

  趙老大道:「我看見小姐出門,然後這狐狸在跟著你,不放心,就回家拿了根棍子,也跟過來了。一來就看見這狐狸要咬你,我就給它一棒,總算除了害。小姐,你還好吧?」

  之琬沒有回答,先看那狐狸,口鼻處流出血來,一滴滴濺在地上,已經氣絕。她不知道狐身裡是誰的魂靈,便撲到摔在地上的梅文徽身前,顫聲問道:「梅老闆?」她不知道這人現在是梅文徽還是誰,因此先試探地問一聲。

  那梅文徽勉力張開眼睛,用細弱的聲音答道:「是我,琬兒。」

  之琬一顆心緊張得怦怦直跳,不確定是不是老狐,又問道:「是你嗎?」

  那梅文徽點點頭,臉上疲態畢現。這樣的精疲力竭,照理是不會出現在五十來歲人的臉上的,之琬這才相信,老狐已經還魂了。剛一變換,老狐就被趙老大打死,那就是說,梅文徽死了?

  之琬打了個寒戰,拉緊衣襟,強作鎮定道:「大爹,白師哥在裡頭,你去把他背回家去。」

  趙老大答應一聲,把狐屍放在地上,奔進屋裡,連聲驚呼道:「啊,白老闆,是誰把你捆起來的?是誰把你打成這個樣子的?你告訴我,我饒不了他。」又跑出來指著梅文徽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卷袖子掄拳頭就要動手。

  之琬攔著他道:「你先把師哥背回家,這裡有我。」

  趙老大憤憤地放下拳頭回屋,背了白荷衣出來,說:「小姐你一個人行嗎?這個人可不是好人。」

  之琬道:「行了,你快去吧。」等趙老大背了白荷衣走了,她才蹲下來,問道:「你究竟是誰?」

  那梅文徽細細出聲道:「琬兒,我是你父親的元配妻子,姓竺。算起來,你也是我的女兒。」

  之琬驚得站起身來,看著梅文徽的身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來自己的經歷已經算得上離奇了,誰知還有更離奇的事,更可憐的人。這麼一想,她又慢慢蹲下,輕聲喚道:「阿姆娘,你受罪了。」

  竺夫人老淚縱橫,斷斷續續地道:「只有你知……只有你知……琬兒,苦啊……」

  之琬悲從中來,也哭道:「我知道,我知道……阿姆娘啊,你是怎麼成的這個樣子?」

  竺夫人茫然道:「不知啊,不知啊。只記得有一日我照璧細看,忽覺身子被困,又不知過了幾時,我方明白,已化成狐狸……又為雄狐所逼,誕下狐崽……」憶起往事,羞不能言。

  之琬記得在祖墳初見老狐,身邊跟著兩隻小狐,原來竟是……她摸著竺夫人的手道:「阿姆娘,不要想那些了,現在都好了。地上涼,我扶你起來吧。」

  竺夫人搖頭,用更細微的聲音道:「琬兒,我是不行了……早萌死志,只為狐身所累,竟是不得死處……今日能以人身而死,我願已足……此皮囊非我,可不加理會……你將那狐體包裹裝殮,葬在我的墳上,讓我兩世之身,歸於一處,以完我願……」

  之琬哽咽著應道:「是,我記住了。」

  竺夫人忽又睜眼問道:「你可知我今年多少歲數了?」

  之琬在心裡粗略一算,忍痛道:「阿姆娘,我算不出,你也別去管它了。」實則她一算,心裡更是傷感。她父親喬伯崦冥壽是一百零四歲,竺夫人就算小著幾歲,也快要百歲了。她二十歲上去世,算來也快八十餘年。百歲的魂靈,困在八十歲月的狐身裡,怎不讓她痛煞?

  想來那日定是月圓之夜,竺夫人無意中摩玩玉璧,正好有一隻雌狐經過,就此被互換了魂靈。竺夫人為狐身所困,哀鳴悲憤,而那一縷狐魂進入竺夫人之體後,不能相容,魂散而人死,所以竺夫人才在二十歲的芳華綺年離奇死去。旁人不知何故,裝殮了竺夫人後,那枚玉璧也收了起來,放在竺夫人的珠寶箱內,過了許多年,成了自己的嫁妝,引得自己離魂複生。竺夫人在不知過了多少年後才明白自己成了狐狸,定是想過無數辦法要回復人身,她一直跟著自己,一來玉璧在自己手上,二來也是想借自己的身體吧?她後來把玉璧從吳夫人墓中偷出交給自己,仍是想要還魂,就算不能複生,能夠死去也是好的。

  竺夫人歎口氣,看一眼那狐屍,流出最後一滴眼淚,魂飛魄散而去。那梅文徽的眼睛頓時失了焦點,癡癡呆呆,像是成了廢人,只餘一口氣在。

  之琬擦乾眼淚,脫下外衣,將狐屍和玉璧一起裹了,抱在懷裡。她要把玉璧和狐屍一起葬在竺夫人的墓裡,一人一狐一璧糾纏了八十年,是該讓他們都合葬在一起的。等趙老大回來,她吩咐道:「你和老劉把梅老闆送回他家去,就說是在路上看見他喝醉了酒,好心送回去的。不用多說他害師哥的事。」

  趙老大答應了,又回去叫來了老劉,兩人把癱軟無力的梅文徽搬上人力車,一個拉一個推,往梅家去了。

  之琬抱著狐屍,抬頭望著圓月,說道:「天上的神靈和過往的神靈,你們聽了,我是喬之琬。你們在天上應該看得清清楚楚,你們造出這樣禍害人的東西,害人無數。竺夫人和我從不曾對你們不敬,為什麼要遭受這樣的磨難?今日是我喬之琬陷害梅文徽梅老闆,你們要責罰,只管來就是了。只要竺夫人能魂歸故土,我甘願受罰。但是只有今晚,過了今晚,我是一概不認的。你們也別來找我,我還要留著我這條命、這個魂、這個身子,我死也要等到夏陽回來。明天我就帶竺夫人回鄉安葬,你們統統給我讓路。」

  抹幹臉上的淚痕,關上院門,之琬抱著狐屍回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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