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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梅文徽冷笑一聲,道:「我設計害你,你有證據沒有?你拿得出來,我陪你上巡捕房紅頭阿三那裡去,任你處置。」謝小姐雖說是來偷繡畫的,但東西已經被白荷衣取回,謝小姐又不會自己承認來此的用意,和梅文徽的關係等,白荷衣確實是沒有真憑實據。

  他沒想到天下竟有這樣無恥的人,氣得渾身打戰,道:「梅文徽,你這個人面獸心的衣冠禽獸,你想要我師妹的繡品,得不到,就使出這樣下三爛的手段,你也配姓梅!」末了這一句,是想到了同是姓梅、同在梨園的梅蘭芳梅老闆,人家品質高潔,才配得上這個「梅」字,你梅文徽姓梅,實是辱沒了這個姓氏。

  梅文徽被他的呆氣反惹得笑了,說道:「好,好,好。你們是高雅之士,我是下三爛。我下三爛還不是被你們逼的?那天我是真心實意贊她好,說一句想買,也不過是要表示一下渴慕之心。誰知道她冷著臉、端著架子說什麼?啊,'我家的繡品,只做家用,從不出售',哼哼,你家,你秋家也不過是洋買辦,資本家的走狗,又是什麼了不起的清貴人家了?要是她外祖家還有個說頭。小毛丫頭,狗眼看人低,自以為了不起。還有你師父,我去向他提親,他推三阻四不肯答應,拿喬裝樣。大家都是一樣的唱戲出身,誰又比誰更高尚些?我好意提親,低聲下氣,是看得起你們,你們卻愛搭不理,太不把我看在眼裡了。泥人也有泥土性,誰又是好欺負的?」

  白荷衣聽他說來,倒像是他受了極大委屈,真是好笑,聽到提親這一節,他還是第一次聽說,琴湘田和琴太太都不曾言及,便分辯道:「師妹早就訂過婚了,未婚丈夫上前線打仗去了,她父母要帶她走,她不願意和未婚丈夫離得太遠,這才住在師父家,一邊等他的消息。你去提親,師父當然要回絕。」他這段話前兩句是實情,後一段就是生造了,為了維護之琬,他是什麼都能做的。

  梅文徽愣了一下,強辯道:「我怎麼知道?你師父又沒說。他言語中鄙視人,我聽不出來嗎?」

  白荷衣豈容他說師父的壞話,鄙夷地道:「師父怕師妹難過,從不在人前提起。再說,你好意提親?你會是好意嗎?你不過想把師妹娶過去,讓她替你繡東繡西,你當你的用意人家看不出來?連我都想得到,何況我師父?你兒子見也沒見過師妹,怎麼就知道她模樣人品好是不好?提的什麼親?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梅文徽被他說破,惱羞成怒,道:「我看你才是司馬昭之心,你把她留在身邊,難道又會有什麼好心?」

  白荷衣氣紅了臉,道:「梅文徽,你不要含血噴人,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心思齷齪。我待師妹是清清白白,天日可表。我尊敬她愛護她,哪有一絲一毫的不敬之處?我還有話問你:那天晚上,是不是你讓人打的我?」

  梅文徽「嘿嘿」一笑,揀一張單人沙發坐了,整一下長袍下擺,道:「不錯,是我。你待怎樣?」

  白荷衣也坐下,道:「不要怎樣,不過是問一下,我早猜到是你。還有一個疑問,煩請你一併回答:你打我的目的是什麼?打了我也不能得到繡畫。」

  梅文徽得意地道:「好啊,不告訴你,怕你死了也閉不上眼睛。你當我就那麼稀罕你寶貝師妹的繡畫?只要有錢,什麼東西買不來?那天下午你師父言語無禮,得罪了我,我有仇不報非君子。他最得意的不過是你這個徒弟,我打你,就是打他。打傷了你,你上不得台唱不得戲,撂攤子晾臺,是我們梨園行的大忌,從此你的名聲就臭了,再也恢復不過來。你師父一生栽培出來的得意弟子就此毀了,他的心血白扔了,心思白花了,連帶他的名聲也臭了,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能報復得徹底?可惜琴湘田這個老傢伙見機得快,捅給了報紙,來了一招金蟬脫殼,跑到香港去了。你們要是在香港躲一輩子,我還真拿你們沒辦法,我不可能跟到香港去吧?恰好日本人幫了我一個忙,珍珠港丟了炸彈,香港又拿下,硬是把你們逼了回來,這下還不是落在我的手上?」

  白荷衣聽得一陣陣寒意上躥,他從不知道一個人心狠起來可以到這樣的地步,不置信地道:「師妹和師父不過是言語上得罪了你,又不是殺父奪妻的潑天大恨,你怎麼能心狠成這樣?日本占了我們半壁江山,你不去恨他們,卻和師妹這樣的弱女子、師父這樣的老人結怨?」

  梅文徽嗤道:「抗不抗戰,那是上頭那些大人物的事,我們小老百姓,只管自己的事情。」

  白荷衣越來越看不起他,道:「國難當頭,說這樣的話,好不要臉。你以為把自己想成受害者,就真成了受害者了?照你說你的一舉一動都是師父師妹引起的,你一點兒責任沒有,那怎麼又讓謝小姐來明為學戲,暗地裡偷畫?」

  梅文徽本來得意揚揚,被他一提起這事,恨意又湧了上來,道:「福禍無門,唯人自招。你不登報收徒,人家又怎麼能進得你的門?我不過是將計就計,順水推舟。」說到這裡氣又撞上來,罵道,「你這個小兔崽子,謝小姐不過是來學戲的,就算有偷畫的心,也不至於就該死,你把她害得這樣慘,我不會放過你的。」

  早年間戲子中年輕的小旦被人蔑視為兔,人稱兔兒相公,是被人戲耍污辱的。近些年情況稍好,那也是一代代伶人潔身自好、辛苦維持才贏得的尊重。但行內忌諱這個「兔」字,卻是根深蒂固,梅文徽身在行內,自是素知,這會兒卻破口罵出這個字來,怎教白荷衣不怒?當下戟指罵道:「梅文徽,你嘴裡放乾淨點兒。」

  梅文徽看他被激怒得青筋暴出,才省悟自己口不擇言,犯了忌諱,卻不願道歉,嘴硬道:「謝小姐現在躺在醫院裡,你別想脫得了身。」

  白荷衣聽他口口聲聲謝小姐,忽然起了疑心,淡淡地道:「這謝小姐,怕是你的相好吧?等我告訴梅太太,看她怎麼收拾你。」梅太太是有名的胭脂虎,幾十年都不准梅文徽納小,這要是傳到她耳朵裡,怕不是摸了老虎的屁股?梅文徽回家,絕沒有好日子過。

  梅文徽臉色一紅,忽又轉青,道:「我剛說過福禍無門,唯人自招,你偏不信,還要試一試。你以為你今天能躲過去?」從沙發上跳起來,沖到白荷衣面前,掄起拳就打。梅文徽的行當是武生,身上很有兩下子,白荷衣這個唱閨門旦的哪裡是他的對手,只得抱住了頭,護住臉面,在沙發裡縮成一團,任他痛打一場。梅文徽看他挨打不還手,打了十幾下後也收了拳頭,看見地上有繩子,撿起來把白荷衣連人帶椅捆了。這繩子還是剛才白荷衣和老劉捆紮旗靠時留下的。

  白荷衣不知他捆了自己要做什麼,問道:「你想怎樣?」

  梅文徽打了一場,微微有些喘氣,畢竟是五十歲左右的人了,不比年輕時,當下喘著氣道:「一不做二不休,我既然想要一件東西,就一定要弄到手。謝小姐受了傷,繡畫又沒到手,不是白忙活一場?不過有你在,不怕你的寶貝師妹不拿繡品來換。」左右一看,看到茶几上的電話,坐過去就往琴宅撥,那頭剛好是之琬接的電話,「喂」了一聲,梅文徽心頭一喜,道:「秋小姐嗎?你好。你白師哥要跟你說話。」

  拿了話筒遞到白荷衣嘴邊,白荷衣扭頭不睬,梅文徽抬腳就往他身上踢去,踢得他「哎喲」一聲叫了出來。梅文徽滿意地把話筒放在自己臉旁,說道:「秋小姐,剛才可聽仔細了?是你白師哥沒錯吧?你要他平安也可以,拿你的繡作來換。手帕絹頭這樣的小東西就免了,我要大幅的。就你一個人知道此事,你一個人帶了來,就在逸村十七號,你白師哥的家,好找得很。我就等半個鐘頭,過時不候。」看看白荷衣,估計不出他在之琬心裡的分量,便又加一句道,「你要是不來,明天就等著領他的屍體吧。」他想就算秋小姐已經有了未婚夫,不把白荷衣放在心上,但性命攸關,也一定會前來。

  白荷衣聽了急道:「師妹別上當……」

  梅文徽要的就是這一句,等他叫出,這才慢悠悠擱好電話,笑眯眯地看著白荷衣道:「你還真是我的好搭檔,要不我們什麼時候合演一齣戲?今天打得痛快,就演《坐樓殺惜》?」

  白荷衣不齒他,道:「我剛要排《戰金山》,正愁找不到金兀術,你來反串一下?」金兀術的角色是架子花臉,梅文徽是武生,大可演得韓世忠,他卻說要他反串金兀術,那是諷刺他是壞人了。

  梅文徽道:「嘖,嘖,嘖,還真是愛國志士,這當口排這個戲,不怕日本人找上門來?」心裡也佩服他的勇氣,歎口氣道:「你這時自然當我是壞人,是反角。但你要想想,我們相交十多年,我可是這個樣子的?人嘛,誰一生下來就是壞的?還不都是情勢所迫。那董超薛霸難道一開始就想在野豬林殺林沖?都是被逼上梁山。」

  白荷衣聽他顛倒黑白,拼命為自己開脫,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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