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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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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琬被琴太太弄得眼花繚亂,就是吳霜媽媽對她,也沒這麼大動大作,大說大笑的。她這才明白白荷衣說的師娘好得不得了,和琴湘田說帶她回來就帶回來的原因了。琴太太顯見的是旗下官家出身,爽朗和氣,熱心熱腸,琴湘田能有這樣一位太太,真是前世修來的。而她能遇上琴湘田夫妻,也算是她不幸生命中的大幸了。這麼想著,她背轉臉去,偷偷抹幹了眼淚。 琴太太忙替她擦,道:「別哭別哭,我就見不得人家哭天抹淚的。好啦好啦,到了這裡就是到了家。嗯,我看就把孩子安在我們隔壁那間南房裡住,那裡朝陽,亮堂、暖和。來,跟我上去,我們先把這身衣服換下來。」拉了之琬就往樓上走,一邊又說,「你的衣服都丟了吧?這是穿的哪個老媽媽的大衣裳?這種衣裳我都不穿了。不過家裡也沒有你能穿的,就先穿我年輕時的舊衣裳吧,就是短點兒,可不肥。我年輕那會兒,苗條著呢。等明兒咱們娘兒倆上街去,給你剪幾段料子,請個裁縫師傅來家,好好給你做幾身。」上了十多級樓梯,推開一扇門,道,「好了,就是這裡。床鋪衣櫃都是現成的,等會兒我讓張媽來給你鋪床。你等著,我去取衣裳去。」一陣風似的走了。 之琬打量這間屋,方方正正的,有四扇朝南的大窗,掛著白紗的簾子,屋內一張柚木的床貼著東牆放在正中,床上沒有鋪蓋被褥,只有一張雪白的軟墊。一邊是梳粧檯,一邊是床頭櫃,還有衣櫥書櫥書桌靠椅,離大窗不遠,還有一張小小的圓桌,邊上斜放著一張包著洋紅斜紋加厚織錦提薝葡葉花的軟墊的小貴妃榻,從白紗窗簾裡透過的陽光正好曬在榻上,看得人想躺在上頭。這間屋子做一個閨房是再好不過的了。 琴太太拿了幾件顏色鮮豔的袍子來,一把拉開紗窗簾,推開長窗,原來不只是窗,還是落地的玻璃門,外頭有一個小小的露臺,種著一架紫藤,藤上累累地開著大串大串的紫色藤蘿花,花上還有一隻蜜蜂嗡嗡地飛著。琴太太笑道:「這間房一直空著,沒人住,誰讓我們琴先生福薄,沒有兒女呢。你來了,這屋子也有人氣兒了。好在張媽隔兩天就會來開窗透氣打掃,還住得人。」把衣服堆在床上,挑了一件豆綠色的夾袍交給之琬,拉著她推開屋裡一扇關著的小門,說:「這屋裡有獨用的衛生間,住著方便著呢。你洗洗,換了衣服就下來,咱們吃八寶粥當點心,你們一路上都餓了吧?」 等之琬換好衣服出來,琴太太又拿了面霜蜜粉來,要她打扮,說:「女人不打扮不穿新衣服,活著都不新鮮,人也沒精神。這兩瓶是我新買的,還沒動過。這面霜是夏士蓮,蜜粉是蜜斯佛陀,你在家用什麼牌子?」 之琬之前用的也是西洋的東西,吳霜也用蜜斯佛陀的蜜粉,對這兩個牌子倒不陌生,笑道:「這個就很好,我也常用的。」 琴太太美滋滋地沖鏡子裡的之琬笑道:「這下好了,我有伴了。明兒我就帶你去鴻祥做衣服,嘿,我得打個電話給筱太太,約她一塊兒去,順便見見我的新閨女。」 第十六章 鑲珠 琴太太說到打電話,這一句驚醒了之琬,對呀,可以打電話。當日七七事變之後,紫菀爸爸和夏陽來了上海,吳霜一天要往家裡打好幾次電話,她在一旁看著,早看會了,四個數字的號頭看多了也記下了。不知道住址,那打個電話過去,問一下在不在不就行了?但琴太太要是說幹嗎不直接去家裡看一下在不在呢?嗯,還是緩一緩,等沒人的時候再打。 當下穩住不提,臉上卻不覺有了笑模樣,跟著琴太太回到客廳,毛丫頭端上點心,看見之琬就「呀」地叫了一聲,說:「阿姊穿上好衣裳,真像是我家小姐一樣了,師母,小姐下巴尖尖的,跟你那張上了顏色的照片交關像。」 琴太太得意地笑,說:「嗯,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像了,毛丫頭,去把照片本子拿來,給秋小姐看看。」毛丫頭答應一聲,轉頭跑開。琴太太拉了之琬坐下,說:「先喝點兒粥墊墊饑暖暖身,我是北平人,愛喝八寶粥。這粥裡可不只八樣東西,有十多樣呢。我小時候在家裡,臘七的晚上,院子裡生上火,架上水缸那麼大的一口鍋,由我小叔動手,要熬大半宿。臘八早上,全家人從太爺到看門趕車的,都喝。一年也就這麼一回,一家子上上下下在一口鍋裡吃飯。」 之琬舀一小勺送進嘴裡,嘗出裡面有桂圓、蓮子、薏米仁、芸豆、紅棗、百合等,問道:「乾娘家裡是旗人吧,做官的?」 琴太太抽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笑說:「是,我娘家姓安,老姓是安佳氏,我們家祖上做到健銳營翼長兼一等侍衛,正三品的官,後來皇上遜了位,我們家就落了魄了。唉,這都是老話兒了,不提它了。」 之琬也不大懂這些,只是好奇一位京城裡正三品武將家的小姐怎麼嫁給了一個唱戲的,便問道:「那你怎麼嫁的師父?」 琴太太抿嘴一笑,低聲道:「你師父去北平搭班唱戲,我去看戲,就看中了,托人介紹認識了,請他吃茶逛園子,他請我看戲,一來一回的,我就偷偷嫁了,家裡不許,我帶了梯己就跟著來了上海。後來家裡也默認了,時代不同了,早不是《三擊掌》的故事了。」 之琬不知道《三擊掌》是個什麼故事,但大致也猜得出,心裡對琴太太越發地喜歡,道:「乾娘,你的故事也可以編一齣戲了。」 琴太太眉眼一挑,正要說話,卻聽琴湘田走來笑問:「娘兒倆說些什麼體己話,不讓我們聽?」琴太太扭身道:「不告訴你。」模樣甚是嬌俏,儼然還有少女的嫵媚。琴湘田哈哈一笑,不再追問。 這一對老夫妻耍花槍,把之琬看得別轉臉偷笑,白荷衣乾脆笑出了聲。毛丫頭捧了一本厚厚大大的照片本子下來,三個女人把頭湊在一起,一頁頁翻看。琴太太指指點點,說這張是在哪裡拍的,那張又是什麼故事,翻出毛丫頭說的上了顏色的一張,果然半側面和之琬有幾分像,琴太太看了更是歡喜。 又翻過幾頁,之琬看到一張舊得泛黑銀光的老照片,裡面一男一女都是老人了,一坐一站,穿著之琬看慣的舊式衣服,男人還剃著頭,板著臉,女人臉上似笑非笑,像是十分不習慣面對洋玩意兒,但兩人眉目間卻是疏朗歡愉的。之琬摸著這張照片,泫然欲泣。 琴太太道:「這是我們老爺子的伯父琴十九,這是他的夫人沈九娘,兩人成親時都四十多了,這張照片是他們五十歲的時候照的,那時候照相才進入中國。」 之琬強壓心中的激動,道:「是,我知道沈九娘。」她來到這個時代這麼久了,這是第一次看到她認識的人,雖然是從照片上。這讓她有了真實感,確實知道自己一步之間跨過了四十年,而相片中的人還是舊模樣。這和她當日看見吳夫人之琬又不同,二十歲的少女和六十歲的老婦人之間相差太遠,基本上完全是兩個人了。而沈九娘,和她記憶中的樣子絲毫不差,怎不讓她心情激蕩。 琴太太說:「哦,我忘了,這沈九娘是你外婆家的老人,你當然認識她。」看之琬精神不大好,猜她可能是想起了家裡人,便道,「別擔心,過兩天我就幫你找你爸媽,你怕是累了,先去休息吧。張媽應該把床鋪好了。毛丫頭,扶秋小姐上去。」 之琬也確實累了,朝琴太太行禮告退後,回到房間裡,果然張媽已經鋪好了床,床單是丁香紫色的細麻夾棉的底子,上面印著稍深一點兒的碎丁香花,枕頭是雪青色的絲緞,繡著豆青色的繡球花,被子是杏色織錦牡丹彩蝶,顏色都嬌嫩淡雅,堪配閨閣。之琬剛因看見沈九娘的照片引起的傷感,在琴太太的善意愛護下,更是難以抑制,等毛丫頭一走,她躺在床上,痛痛快快地流了一陣眼淚。 第二天抽個空子,之琬看看客廳裡沒人,戰戰兢兢拿起電話,撥了號,把聽筒貼在耳邊,響了幾聲後,聽見裡面的女接線生用嗲溜溜的聲音說:「對不起,你撥打的號碼已經取消了。」 之琬慢慢坐倒在電話邊上,半天才放好話機。電話都取消了,他們是真的走了,難道他們丟了女兒,就不想留下什麼好讓女兒找到他們嗎?夏陽呢,自己不見了,他不牽掛嗎?他不是一再說等他回來嗎?那麼熾熱的情懷不會一下子冷卻吧?不,不是這樣的,這裡頭一定出了什麼差錯,才讓他們走得這樣徹底。當日在火車旁自己莫名其妙地與老狐對面,憑著對夏陽的思念,戰勝了老狐的誘惑,讓她得以回到這個時代,卻錯過了地方。吳霜在火車道邊不見了女兒,不會不找的。這當中一定有什麼弄錯了。之琬收起滿腹心事,在琴宅強言歡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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