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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夏陽一愣,說:「今天二十七。你病糊塗了,我們出門就二十一了,怎麼還問十幾?」

  之琬也愣住了,說:「二十七的月亮有這麼大嗎?」

  夏陽啞然失笑:「哦,你說的是農曆。我看看,」抬頭看了一下天上的月亮,「我可看不出。嗯,讓我推算一下,端午節是十三號,是初五,十四十五……」扳著手指頭數,「到今天二十七是十四天,那就是十九。農曆五月十九。」

  之琬聽了想:天啦,這是什麼地方啊,怎麼連曆法都不一樣了?我說的他們叫農曆,那他們用的是什麼?說什麼話都要當心,不知道什麼地方就會出錯,讓人生疑。然後又是一陣傷心,才十九嗎?如果好好的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那她今天是真正的吳家新婦了。人說前世不修,後世遭難,她的前世又是哪一世呢?如果是喬之琬的一世,那她可從來沒傷害過什麼人。平白地遭此劫難,卻是為了什麼?

  夏陽看她一臉的哀傷,安慰道:「又在替外婆傷心?是啊,我們這次回來,本來是替她辦六十大壽的。誰知道壽宴成了葬禮,又恰好逢上同一天。」

  之琬被他一言提醒,猛省起五月二十是自己二十歲的生辰,當初父親把婚期定在五月十八,一來是黃道吉日,二來也是為了三朝回門,還可以在家慶生,連壽麵都吃自家的,不沾吳家一點兒好處。父親狷介成性,一生怪僻,嫁女兒也嫁得心不甘情不願,一門心思要壓過吳家一頭。

  夏陽看她問了一句又沉思下去,笑著伸手在她面前搖了搖手,說:「又在想什麼?」看她慘然一笑,卻不說話,想了想才說,「妹妹,我覺得你這次回來,像是變了一個人。話也不愛說了,也不愛笑了,也不和我玩鬧了。是病了沒精神,還是因為外婆去世?為什麼老是露出很傷心的神情?你和外婆也沒見過幾次,為什麼會這麼難過?我說這話可不是沒感情的人,我是擔心你。我以前要是像剛才這樣和你親熱,你早一巴掌打上來了。」說著笑一下,「我這可不是賤骨頭嗎?你不打我,我都覺得不正常了。」

  之琬聽了無話可答。她向來不是個伶牙俐齒的人,又是深閨寂寞,常伴的不過是兩個姨娘,兩個丫頭,幾個做粗活的老媽媽。這和年輕男子相處,本來於她就是第一遭,何況又是這樣熱情如火的人,她不拔腿就走,那是因為她腿上根本沒有力氣。聽夏陽生了疑問,之琬便想我還能冒充紫菀多久?我是不是要繼續冒充下去?該不該告訴他們,我不是紫菀?而他們又會不會相信?他們信會怎樣對我,他們不信又會怎樣對我?

  我難道就不回去了嗎?我難道該回去嗎?

  不回去,身子是紫菀的,和紫菀的未婚丈夫親熱纏綿,這就對嗎?回去,我已經和一個男人有過這樣的經歷,還能再做吳家的新婦嗎?天,難煞我喬之琬也。

  夏陽等她回答,注意到她眼中百轉千回一樣閃過無數意念,終是一句不說,眼神迷茫無措,驚疑哀怨,楚楚可憐,看得他憐意大起,便趨前握住她的手問:「魂兒又去哪裡了?」

  之琬老老實實道:「不知道,找不回來了。」

  她說的本是實話,卻聽來那麼好笑,兩人忍不住笑起來。之琬笑的是命運的無奈,夏陽笑的是之琬的可愛。他覺得眼前這個紫菀真是可愛,比生病前的紫菀更讓他動心,讓他恨不得長在她身上,時時刻刻、日日夜夜在一起才好。

  此念一起,再不可遏。他擠進之琬坐的籐椅中,抱住她熱切地說:「找不回來就不找了,用我的。我一個人的魂兒夠我們兩個用了,你的人是我的,我的魂是你的,好不好?」

  之琬哪裡聽過這些情昏愛癡的話,眼眶一紅,便要落淚。心裡道:天也天也,敢是咱夢魂兒廝纏?

  夏陽見她淚珠兒欲墜,忙問:「妹妹怎麼了?可是我說錯話了?」

  之琬心道:感君情重,不覺淚垂。卻說不出話,搖搖頭,又點點頭。搖頭搖的是他沒有說錯話,點頭點的是願意兩人一個身子一個魂。

  夏陽自是明白,心中歡喜,也不再說話,只管摟著她。

  過了良久,之琬驚起,問:「玉璧呢?」她想有玉璧在,總會有回去的一天,到時可怎麼好?這身子是身不由主,這魂兒是莫名來處,這情是不知從何而起,而又一往至深。如果這夢境、魂境、真境、情境,種種境況都是因那枚玉璧而起,那玉璧可就太重要了。

  夏陽呆了一呆,問:「什麼玉璧?」

  之琬一驚,怕那夜所見竟是自己看差了,忙道:「外婆死的時候拿著的那枚玉璧呀?」這外婆二字一出口,便是認自己是紫菀了。

  夏陽哪裡想到她在兩情極濃之時會提起什麼玉璧,笑道:「那個呀,我聽舅舅說起過,外婆立了遺囑,說要拿玉璧陪葬。那天你不知從哪裡找出這玉璧來,拿著問是什麼東西,外婆看見,跟你一要過去,就去了。」

  之琬點頭,道:「是了,外婆說了要隨葬,那就這樣了。」她知道死去的老年之琬是怕後世人不小心遇上玉璧,又會出什麼怪異之事,才會立下遺囑,要玉璧陪葬。那是說自己就要留在這裡了嗎?她又問道,「那枚玉璧,可是有什麼神奇之處嗎,外婆這樣看重?」

  夏陽道:「嗯,你說得沒錯。這種玉璧又叫玄璧,是古時王公貴族才用的陪葬品,據說有導引靈魂升天的作用。玄璧中間的那個小洞,就是靈魂飛升的通道。漢代的人最信這個,所以漢代的玉璧最多,現在市面上的假古董冒充得最多的也是漢玉漢璧。不過你外婆的這枚玉璧是真的漢玉,又是最好的和田青白玉。一般雕琢圓璧,都是用深色的玉料,所以叫玄璧。但這枚圓璧卻是用的青白玉,青白玉是所有玉料中最好的,所以尤其難得。有它陪葬,你外婆會安心地去的。」

  第十一章 魂探

  第二天一早,宅子裡的人都忙碌上了,之琬睡醒後也沒人來找她,她想換上合適的衣服,打開櫥櫃,看一眼又關上了,實在是不知怎麼穿上身,怎麼穿才不出錯。更兼是自己的葬禮,她心情一時迷茫一時驚恐,不知到時面對自己的身體,又會出現什麼怪事。淒淒惶惶,無所依著。看著鏡中陌生的臉,短短的頭髮,只有耳垂下有一對墜子,忽然想起最沒要緊的:把頭髮剪得這樣短,那些金釵銀簪珠鈿,該往哪裡插?喬家累代女性留下的首飾,豈不都沒了用?

  吳霜媽媽的髮髻上只有兩枚碧玉簪子,一個原因是在孝中,另一個原因也是用不上吧?想起小時候母親去世,自己也是戴了三年的孝,但白銀的,點翠的,珍珠的,只要是藍白二色的,也都戴得,從沒這樣素面素髮過。頭上一點兒首飾沒有,家裡的老人看了也不喜歡。不知父親是什麼時候過世的,兩位姨娘呢?他們有沒有發現女兒不見了,或是換了個人,啊,不對,是換了個魂?

  等夏陽來看她時,她仍是坐在梳粧檯前,一手支頷,望著鏡中發呆,眼神卻是散的。夏陽在門口望進鏡中,看見那一雙失落在不知哪個角落裡的哀怨淒婉的眼睛,沒來由地心頭一痛。他叫一聲「菀妹」,鏡中人慢慢凝神,像是在把極遙遠處的靈魂招回來,一點一點嵌進這個身體裡,眨眨眼,活了轉來,在鏡中對他盈盈一笑,眼波流轉,恍若再生。

  夏陽看得毛骨悚然,仿佛自己是《聊齋》裡的書生,眼前的美人是還魂的倩女,或是複生的女鬼。心裡忽然想,這是紫菀嗎?紫菀是這個模樣嗎?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面對她的笑容,不覺沉淪下去,他上前握住她薄薄窄窄的肩頭說:「外頭已經有人送來花圈了,舅舅舅媽在招呼他們,讓我來看你。你要是不想出去,就留在這裡好了。」

  之琬抬頭望進他的眼中,看到他一臉的關切,不由自主地抬起右手,放在他的手背上,遲疑了半晌,才說:「我不知道穿什麼。」

  夏陽失笑,說:「可不,大家都忙得忘了。你怎麼會有這種場合穿的衣服呢?我去找舅媽,讓她給你找件衣服穿。」彎腰親了親她的臉,忙忙地去了。

  之琬看著他穿著黑衣黑褲的背影,悵然默坐。這麼溫柔貼心的夫君,是她該得的嗎?會不會是黃粱一夢,南柯幻境?若他知道了她不是真的紫菀,還會這樣待她嗎?

  就這樣沉思著,直到吳霜來了,手臂上搭著件黑色的袍子,進來就說:「看我糊塗得,派人回去取衣服時,就忘了要替你現買一身。現在沒辦法了,先穿我的這件黑色喬其紗的旗袍,大是大了點兒,將就穿吧。」吳霜隨手關上門,把衣服放在床上,又去櫥櫃裡拿了幾件小衣,三下兩下把之琬身上穿的寢衣脫了,一件件替她穿上,一邊說,「黛西乖寶,真是瘦了好多,這腰細得,胸脯上的肉也掉了。就快瘦成個林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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