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上頁 下頁 |
三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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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奔來,他忽喜忽憂,竟說不出心裡的念頭,只覺得——要幫她,護著她。 見明蘭低頭不說話,顧廷燁輕歎一口氣:「你還是不願意同我說,算了……」說著便要躺倒睡下,明蘭忽一手撐住他的胸膛,抬頭注視他:「我說。」 顧廷燁盤腿坐在床上。 「祖母這樁無妄之災,歸因究底,其實是我的緣故。」明蘭神情肅穆,「太太行事不妥,從來都有,祖母睜眼閉眼都幾十年了,彼此相安無事。康姨媽也不是這兩年才出來的,從我們搬至京城,她就常來尋太太說話。那時也攛掇,也挑撥,也不見老太太如何發作。」 外頭沉啞的蟬鳴一聲聲傳來,午後炎熱的日光慢慢滲入,壽安堂四周種了好些高大樹木,掩映出斑駁的枝葉在細白的紗窗上,濃黑的,淺黑的,還有淡如眉黛尾的細枝。 屋角放了兩盆冰,渲出薄薄的水氣,透著涼爽。 顧廷燁靜靜聽著。 「祖母從不告訴我,但我知道,是那年康姨媽要送小妾到府裡來,才真正惹怒了祖母。」明蘭拿起一把芭蕉葉編的蒲扇輕輕搖著,又樸素又雅致,「祖母氣急了,顧不得多年的婆媳臉面,大發脾氣,當眾斥責太太,居然還罰她跪在壽安堂門口,叫人來人往的看著。從那時起,太太心裡就生了怨恨罷。」 涼風順著扇葉緩緩入帳,一絲絲撓動她細碎的髮絲,帶在男人手臂上,癢癢的。 「那以後,祖母總擔心太太受姨母攛掇又會對我不利,對太太的管束愈發嚴厲,甚至奪了太太管家之權,叫嫂嫂們理家。太太這輩子最要強好勝,連對老爺尚不肯服軟呢,祖母這麼當眾叫她下不來台,心結自然愈來愈深,才叫康姨媽有了可乘之機。」 明蘭的口氣,淡然中帶著一絲哀傷。 「祖母這麼做,不對。太太到底是有兒媳有孫輩的人,起碼的體面是要給的,祖母大可以關起門來,好好教導,細細分說……以前,每回太太犯了糊塗,祖母就是這麼做的。」 淚水盈滿了眼眶,她似全然不知,繼續緩緩訴說:「祖母幹嘛要替我出氣?我已經嫁出去了,會照顧好自己的。她都這把年紀了,受兒孫的敬養,安穩舒坦的享享福,不好麼?幹嘛一聽我受了委屈,就心急上火的要發作呢?大哥哥到底是太太生的,她就不怕大哥哥因此跟她生了嫌隙,致使她晚景不好麼?」 長長的睫毛終於撐不住淚珠,落下一滴,兩滴,在柔軟的細棉薄毯上,形成一顆顆深色的小圓,明蘭拿帕子摁在臉上,緩緩吸幹溫熱的濕潤。 「祖母是真心疼我,憂我,才給自己惹上了這遭劫難。……侯爺的心事,我曉得,可我沒法騙自己。那年我生團哥兒,太夫人要燒死我,曼娘要撞死我,後來侯爺來了,一樁樁一件件,都安排的妥妥帖帖,我心裡就知道了。」 「因為……我沒有,重罰曼娘麼?」顧廷燁嗓子乾澀,竟難說全一個句子。 「是否重罰,根本不打緊。」明蘭緩緩搖頭,眼眶紅紅的,「那回侯爺說,齊衡怎麼樣,你根本不在意,你只在意我心裡怎麼想。今日我也回侯爺一句,曼娘如何,我壓根沒放在心上。我在意的,是侯爺做的,想的。」 涼氣漸漸蔓延進帳子,明蘭放下蒲扇,輕輕摩挲著上頭的蕉葉紋路。 「于曼娘的處置,平心而論,侯爺做的極恰當,既絕了外頭人的閒話,不叫那有心人借機生事,又不使我為難。便是我事後反復思量,也沒有比這更妥當的安排了。可是,你知道麼,心裡真惦著一個人,就會急中出錯,所謂關心則亂。像祖母那樣……」 她抬起頭,濕潤的大眼望著他,「一聽到曼娘要撞死我,侯爺有沒有慌了手腳,有沒有亂了方寸,哪怕知道我無恙後,是否依舊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替我報仇出氣?」 顧廷燁心頭茫然一片,沉默無語。 明蘭淚盈於睫,以袖捂面,哀哀道:「我知道,這麼說不該,可是……我總覺著,真心所愛,不是看他做了多少聰明事,而是看他,做了多少傻事。」 顧廷燁不是齊衡,不是賀弘文,不是任何輕狂無知的少年,他經歷過欺騙,背棄,幾乎滅頂,正因如此,他的『關心則亂』,才更顯難能可貴。 像盛老太太,半生淒苦,受盡薄待,可她依然願意去全心愛護一個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正是這驅使她奮不顧身,千萬人吾往矣。 放下袖子,她滿面淚痕,眼中竟是哀求:「我們會白頭偕老,一生互敬互愛。我一定做個好妻子,好母親……就這樣好好過罷。」 說完這句,明蘭就朝裡側身躺下,閉上眼睛,不在說話。 顧廷燁倚床欄而坐,怔怔的看著她,蜷曲的身子柔軟如柳,靜靜埋在薄毯中。 忽記起很久之前她說的一句話——俗世夫妻,糾纏太多容易傷,平靜含糊的過完一生,才是最好的。 他拾起床邊的蒲扇,輕輕替她搖起來。 §第200回 世間道 之 天下大道 蟬聲陣陣中,日頭漸暮,因午飯吃的險些噎死,盛紘使人來說他要埋頭公務,在書房用飯,叫兒女們各自吃了,不必再聚。海氏似有預見,早將飯菜湯盅分成數碟,指揮婆子們安穩整齊的放入一個個食籠中,然後抬去各處。 忙活完了,她速步回自己屋,見丈夫已用完了飯,正坐在桌旁吹著一碗溫茶,海氏默默走過去,低聲道:「天色還亮呢,吃的這麼急,仔細克化不好。」 長柏放下茶碗,站起道:「愈快了結愈好。」 海氏看他滿臉疲憊,好生心疼,卻不好多勸,上前替他整理儀容衣冠,遲疑道:「……今日外祖母叫咱們氣的不輕,能聽你勸麼?」 長柏沉默片刻,道:「不聽,我也有不聽的法子。」 海氏手下停了停,又聽長柏吩咐:「你用過飯後,去壽安堂服侍老太太,把六妹妹替下來。我瞧她臉色不好,像是乏的很。」海氏笑道:「這還用你說,我省的。回頭把全哥兒兄妹倆都帶去,叫老太太瞧瞧,沒准一高興,祖母就好了呢。」 長柏點一點頭:「也好,不過祖母還病著,別叫孩子們鬧。」 說完後,長柏大步走出屋子。二門外是早套好馬車的老盧頭,主僕倆另幾個家丁一道出了門。此後一路向南,不到半個時辰,來到一座四扇棗色大門前,兩旁是皂色漆木圓柱,正門匾額上書『敕造王閣部府』,門房管事見來的是長柏,即刻著人往裡報信,自己親自引路。 王老夫人心緒不寧,晚飯沒用幾口,半躺在羅漢床上不住歎氣,王舅父捧一碗燕窩粥在旁侍立,訕訕不知如何勸說。母子倆聽長柏上門,面面相覷,一個趕緊直起身子,滿面驚疑,一個忙放下碗盅,叫服侍在旁的婆子丫鬟都退下。 長柏進屋,深深作揖行禮。 王老夫人冷笑道:「你是青天大老爺,老婦人不敢當。莫非今兒白天教訓的還不夠,還要追著來罵!」 長柏低頭道:「今日是外孫無禮,外祖母要打要罵都是該當,然姨母之事絕不能更改。我已請顧侯爺去內務府遞摺子了,好儘快將人送過去,只請外祖母答應。」 慎戒司不能隨意關押人,必要犯事女眷的婆家夫家一齊應請,方可成行。 王老夫人剛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拍床大罵:「只要我還有口氣,絕不叫你們糟踐他大姑!要我答應,做夢!」 對這個反應,長柏並不驚異,柔聲道:「姨母是外祖母所生,孫兒身為男兒,雖未經十月懷胎之苦,可每每見膝下小兒憨態,總想著叫他們一輩子不吃苦受罪才好,怎能不明白外祖母一片慈母心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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