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上頁 下頁
三〇四


  「……想來你不致連帚柄兒也跌了罷。」丹橘說話中氣十足。

  聽著外頭的哭喊求饒聲,彩環咬緊了嘴唇,夏玉素來和她交好,聽得這般情形,她雖不敢再言語,心裡卻深深不忿起來。

  王氏是為什麼把自己陪嫁過來,她不信明蘭不知道,說來她原本也不願意,自己老子娘在盛府混的挺好,自己在盛家也是個二等主子,何必去旁處。可進了侯府後,見了這般潑天的富貴權勢,又見新姑爺青壯英武,待夫人又極致體貼,她不免春心暗動。

  當初明蘭新婚燕爾,她不敢有什麼念想,可如今眼瞧明蘭懷孕,想著她手指縫再緊,還能把爺兒們拘上大半年嗎?!若要給丫頭開臉,自己當是上上之選。

  誰知,這一日日過去了,夫人房裡卻沒半點動靜。以前在盛家都說六姑娘脾氣好,性子柔,不想卻是蒙的,這醋罎子如此厲害,自己在明蘭身邊都一年了,依舊不許自己進主屋,平日裡連在主屋裡奉茶灑掃都不許。

  偏顧侯性子磊落,平日裡從不多看丫頭們一眼,妄自己再如何打扮,濃妝豔抹,也不曾引得姑爺的半分目光,叫她如何不惱火。

  明蘭看著彩環恭敬退出屋外的身影,支著下巴微微深思。

  彩環慢慢走回自己屋,剛合上門走了幾步,卻見若眉端坐在自己床前,正冷漠的看著自己:「當日你姐彩釵在太太面前曾與我說過幾句好話,今日我就提醒幾句。」

  不待她開口,若眉便冷冷道:「我知道你心裡端的什麼主意。不過想學陪大小姐過去的彩簪姐姐,怕是太太也是這麼提點你的吧。」

  彩環被一語道破心事,滿面通紅,怨聲道:「你胡說什麼?」

  「你最好放明白些!」若眉目光譏誚,「當初大小姐可是三年無出,還有個不好對付的婆婆,這才抬了彩簪,你如今憑什麼。太太的手還能伸的這麼長?」

  彩環心裡一陣羞惱,別過頭去不說話,若眉性子剛硬,不說則已,說了便一定要說完,她走到彩環面前,定定道:「你可別以為夫人會忌著太太,不敢發落你;你可知當初尤媽媽和燕草的事兒?」

  彩環驚疑的望著,若眉道:「尤媽媽貪財好酒,夫人早想處置她了,可為著師出無名,生生忍了一年,終於攢足了錯處,拿住了她一個大大的馬腳,一次就發落乾淨了!還有燕草,那時夫人心裡就不痛快了,只不過礙著多年情分,依舊厚待她罷了。這般心術壞掉的東西,不忠不義,夫人還會要?笑死人了!你只要好好服侍,將來夫人定能為你尋門好親事。」

  彩環臉色轉了幾轉,暗罵明蘭哪裡厚待了,直是不知羞恥,這麼大的肚子,還不管不顧的攬著男人在屋裡歇息,有時還動手動腳的親熱,那幾個媽媽也是欺軟怕硬,除了崔媽媽勸了次後,眾人攝于主子威勢,竟無人敢開口的。她本想將這裡的事說與王氏知道,叫王氏來規勸明蘭賢慧大度些,誰知劉昆家的得了明蘭好處,處處阻攔,不能成事。真是可恨!

  她心頭不快,便忍不住譏諷道:「你自己想嫁秀才,就當人人都這般了麼?……便是出去當正頭娘子又如何?擋不住事的,也一樣遭人欺負,能有府裡這般舒服?」

  若眉臉色漲紅,連連冷笑,連道三聲『好』,扭頭開門就走。

  崇德四年初春,漫天的好春光也籠不住京城上空的陰霾,皇帝立意革新,想要重新洗牌勢力分佈,卻是萬分艱難。聖上欽點的巡鹽禦史連兩淮的地界都還沒摸到,已前後遇襲兩次。

  先是在冀中遭了『山賊』——乍聞此事,顧廷燁眼露殺氣,恨聲道:「當時若非皇上急調我北上,只消兩個月,便可肅清匪患!」當初他領兵平定兩王叛亂,一路由南向北殺上,只殺得血流成河,頭顱滾滾,短日內便靖平地方。明蘭照例叫好,隨口疑惑道:「冀中不是平原地帶麼,少有深山密林,哪來這麼膽氣足的山賊?」她中學地理的成績很好。

  顧廷燁眼神幽暗不明:「……是呀,連山都沒有,哪來的『山賊』?」語氣中充滿了別有用意的輕嘲,隱隱含著幾分血腥味。

  過了幾日,再次傳來邸報,欽差一行人于魯東雄縣地界,又遇悍匪。全靠前翼將軍耿介忠等人拼死相護,禦史連鄭成方得無恙,但隨行軍士死傷頗眾。沒過多久,老耿同志被抬著送回了京城,連大夫都沒來得及叫,便被諭旨宣進了宮,皇帝要細詢。

  是夜,顧廷燁回府,沉聲道:「事情果然不簡單。」白日裡,兩眼通紅的耿夫人剛來求過藥,明蘭已是明白了幾分,只歎氣道:「只為了阻撓清查鹽務,就敢這麼膽大包天?!」顧廷燁輕撫著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語帶譏諷:「有錢能使鬼推磨,每年幾百萬兩的鹽稅,也不知多少年了。」明蘭忍不住眼前一片雪花銀亂晃,出神了半響,才道:「哦對了,耿家姐姐今兒晌午來過了,我將庫裡剩下的二兩虎骨都給了她。」

  「做的好。」顧廷燁贊道,隨即歎著,「老耿家裡底子薄,京裡也沒什麼親朋,咱們能幫就幫著些。」正說著,卻見對桌的女孩眉頭輕皺,便問,「怎麼了?」

  明蘭輕咬唇瓣,有些猶豫,支吾道:「其實……耿家姐姐先去的國舅府。」她不知如何說下去了,顧廷燁神色一肅,「怎麼?」語氣叫人發怵。明蘭歎道:「若論名貴藥材,自然是國舅府最多。可惜今日恰巧張夫人回了娘家,是那位鄒姨娘出面待的客,耿家姐姐空手而回了。」顧廷燁重拍了下案幾,怒道:「如此淺薄婦人,從興兄弟也太……!」

  他生生忍住下頭的話,長長出了口氣,「唉,算了!」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話外頭人終歸不好說,他隨即轉過話頭,「幸虧皇上英明,後來又遣成泳兄弟領了一營人馬趕了上去,這才沒釀成大禍。」若巡鹽禦史出師未捷身先死,清查鹽務又不知耽擱到什麼時候。

  看丈夫滿面不悅,明蘭過去撫著他的臂膀,柔聲勸道:「你也別心急上火的。這多少年的積弊,想要一朝除舊佈新,哪那麼容易。」說著自嘲道,「別說朝廷大事了,便是家裡這一畝三分田,我這不還悠著麼。」

  顧廷燁伸掌貼著明蘭的肚皮,眼神忽爾柔和:「你千萬別累著了,有什麼事就告訴我,我替你出頭。」明蘭十分感動,不過看男人的目光正深情的對著自己的肚皮——此時她站著,男人坐著,她很疑惑顧廷燁這番話是對自己說的,還是肚裡的那位說的。

  肚裡的小混蛋很乖,一般多在三個時段舒展拳腳,午睡後,晚飯一盞茶後,半夜子時前後,明蘭總結出這個規律,顧廷燁便按著時辰常來父子互動,有時跟公孫先生說到半道上,也會藉口回屋一趟。他最愛將面龐貼在明蘭肚皮上,細細感覺那一下一下有力的胎動,明蘭半靠在床頭,輕輕撫摸他粗硬的頭髮,燈前身畔,她只覺心中一片平靜溫馨。

  外頭局勢不好,正是用人的時候,依著男人的野火性子,早出門打拼去了,她知道,他是為了自己,才捨不得離京。

  「若是……皇上有得用你的地方,……你,不必記掛我,總是大事要緊。」明蘭覺得舌頭有千斤重,一句短短的話,說的結巴斷續,滿嘴苦澀;她不願他離開。

  顧廷燁抬起頭,沉峻的面容不可思議的柔和,隔著冰封的河流,遠處緩緩渲染的乍然春光般,他撫著她的肚子,微微而笑:「你就是我的大事。」是他一輩子最大的大事。

  他定定看著她,卻見她眸光離合,柔皙的皮膚隱約透著一種曇花乍現般的瞬豔,她臉上有一份怔忡的恍惚,好像不知往哪裡去迷路孩童般無措,甚至帶著幾分苦惱。凝視入神之際,他忽然心頭浮現一個蒼老的身影,人皆道他父子二人,無論形貌性子都是酷似,只這麼心念一動間,他頓覺不詳,立刻甩開這思緒。

  外面雨急風驟,他只願將她護在自己羽翼之下,傾力蓋個溫暖安全的窩,莫讓風刀雨雪驚了她,叫她一世喜樂無憂才好。

  入了四月中,朝堂爭鬥愈發嚴苛,幾名言官聯名上奏疏,參威北侯沈從興以權謀私,下列奏侵佔民田,巧取豪奪,結黨不軌等十一條罪狀。若只是虛告也還罷了,可左都禦史劉素仰為人耿直,不偏不倚,這次也竟上書發難;帝責劉正傑嚴查,一查之下,竟覺空穴未必無風,其中尤以沈從興長子在外仗勢淩人,及其姻親鄒家放印子錢,逼出人命為甚。

  一時間,奏疏紛紛,攻訐不斷。

  「若是那嚴正不阿之人,當是對事不對人。可若是那奸邪小人,想要壞事,便要反其道而行之,對人不對事。」公孫白石摸著稀疏的鬍鬚道。

  「這便是說,其實那夥人是不忿皇上的一連串舉措,可礙著君臣名分和大義道理,他們不好張口,便索性刀口對準了皇上身邊最親近的人。」簡單來說,就是我不好阻撓你的政策,那就詆毀執行的人,從而破壞既定路線。明蘭捧著肚皮,憂心忡忡,皇帝這回似是動了氣,已下明旨指責沈家了,小沈氏來哭過一回,她只好來請教公孫老頭。

  公孫白石微笑著點頭,眼光瞟了明蘭的大肚皮一眼,希冀將來的小侯爺也能這般聰慧。

  「到底有什麼了不得的呀。」明蘭頭大如鬥的低號,她記得沈家長子今年才十二三歲,小沈氏沒口的說她侄子如何淳厚老實,能鬧出什麼事來呀。

  「無它,分利而已。」公孫白石嘴角撇出一個譏諷的弧度,「鹽務,邊貿,海船,市舶司,還有六部九卿處處關口,要緊的肥缺,皇上想叫他們挪出位子來,好安上自己的人。一來充盈國庫,二來,以後下旨辦事能俐落些。他們不幹,如此而已。」

  「他們也是,那麼多肥缺,吐出些銀子來又如何!」明蘭盼望和諧社會,大家好好說話。

  公孫白石冷笑出聲:「便以潛國公為例,他的兒子尚了聖德太后的公主,他與另幾家把持海船商貿近十五年,每年少說也有兩三百萬兩的進項。又上繳了多少?哼哼,他們捨得吐出?便是吐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自有自己的親信要提拔。」

  明蘭眼前又是一陣雪花銀飛舞,好容易定下神,才低叫道:「都這麼多年了,也該吃飽喝足了,便是收了手又如何呢!」

  「人心若是知足,又豈會得隴望蜀。」公孫白石總結的乾脆俐落,貪錢怎麼會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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