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上頁 下頁
二〇九


  「早晚都是一樣,何必叫人多些說頭呢。」明蘭叫人端水盆和上茶,笑道,「還有,明日起,我打算每隔五六日就去侯府給太夫人請安。」就是一週一次,一月四次。

  顧廷燁眉頭皺的更厲害了,還在眉心結起來了,他神色不悅道:「這又何必?平添許多麻煩,這樣不遠不近的便可以了。」

  明蘭知道不妥,只好溫言勸解道:「因旁人犯錯,自己也跟著犯錯,直如棄珠玉而就草簽,反而會叫自個兒也沒嘴說人家。」

  「這話誰說的?」顧廷燁把話咀嚼了兩遍,興味的問,「可是你家老太太?」

  明蘭笑道:「不是,是我爹爹。」心裡腹誹,你咋知道不是她自己的話。

  顧廷燁吃了一驚,輕笑道:「岳父頗有見地。」盛紘勸人的方式倒很實在,沒說什麼禮儀廉恥的虛文章,只從後果來分析。

  夏竹和小桃捧著茶盤和銅盆熱水進來,明蘭叫她們放下東西,自己下去,然後她一邊笑吟吟的絞帕子遞過去,一邊道:「小時候,有一回大夥兒聚著去聽莊先生講見聞野趣,四姐姐故意拿墨汁弄髒了我的新衣裳,我一生氣,就趁著換衣裳,從廚房裡偷了兩塊肥豬油來,厚厚的抹在四姐姐座位的椅墊下……」

  話還沒說完,顧廷燁就把臉悶在熱帕子裡,嗤嗤的笑了起來,看明蘭沖自己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連忙翹起大拇指,大聲誇道:「幹得好!」然後一把拉過明蘭,放在自己腿上坐著,刮著她的鼻子,笑道,「後來如何?」

  明蘭紅著臉,卻又有些得意,含糊道:「四姐姐不防,一坐上去,就吱溜一聲從椅子上滑倒在地上,摔了四仰八叉。」

  ——重點是,齊衡也在場!素來以斯文為賣點的墨蘭摔成了仰天蛤蟆狀,齊公子當時張大了嘴的吃驚表情,墨蘭恨不能鑽到地底下去,好長一段日子都沒臉出現在齊衡面前!

  顧廷燁呵呵直笑,看明蘭忍著得意的樣子,忍不住咬了一口她圓潤小巧的耳垂,笑著咬牙道:「你個黑心的小壞蛋!」然後伸手去揉她的耳朵,「後來呢?可受罰了?」

  明蘭老實的點點頭:「好在有五姐姐作證,我和四姐姐各罰抄書三百遍,那句話就是爹爹那會兒訓我的。」

  她隱瞞了些許事實,其實如蘭的話盛紘怎會全信?明蘭本打算找長柏作證的,誰知齊衡一下課就飛快的去尋盛紘,委婉卻明白的說清當時的情形,言明瞭是墨蘭先故意欺負妹妹的,盛紘這才公允處罰了她們倆。想到這裡,她心頭微微一痛。

  明蘭一早就瞧出,其實齊衡從很早以前起就看透了墨蘭的作為(平寧郡主的教育很有效),只不過他自小受的教養,讓他用優雅溫煦的笑容掩蓋住所有譏諷和不喜。

  最可笑的是,墨蘭始終不知,還一徑的在齊家人面前裝模作樣。

  明蘭的笑容中帶了一種莫名的憐憫,她圈著顧廷燁的脖子,輕聲道:「我們和甯遠侯府住的這麼近,卻不去請安,豈非我們的不是?所以,我得去。」

  顧廷燁依舊沉著臉,勉強的點了點頭;明蘭微笑道:「你不要擔心,其實我也是打過算盤的。像盧家,自盧老大人搬入御賜的宅邸後,盧大爺夫婦還留在老宅裡看家,因路遠,他們每五日去給父母請安一次;還有韓家,他家雖父母尚在,卻已給次子和三子分了家,那兩個兒媳是半個月去請一次安的……我想了想,咱們算是辟府另居的,可偏離的這麼近,但又不是嫡親的,索性就學了盧家的規矩好了。」

  顧廷燁看她一臉精於算帳的模樣,不禁好笑,低聲道:「我本不想叫你去蹚那渾水的,當初受賜宅邸時也沒想這麼多……」語氣中帶著淡淡的歉意。

  「別介呀!我又不是脆瓷做的。」明蘭調笑著,很深明大義的樣子,「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嘛,哪兒能沒有渾水呀。」

  顧廷燁心頭一片暖意洋洋,撫著明蘭的臉頰,柔聲道:「這句話別又是泰山老大人說的吧?……你很敬慕岳父?」可他聽說,明蘭並非盛紘最寵愛的女兒。

  明蘭也不好否定,想了想,坦然道:「祖母老覺得爹爹偏心,可我覺著爹爹是個好爹爹。小時候,給我的玉珮叫姐姐們半道劫走了,爹爹至少會給我枚大金鎖做抵償;不論多忙,他定是每月要來探問的……」

  尤其是後來明蘭搬入暮蒼齋,盛紘見著明蘭,總要問她過的可好,衣裳物件可有缺的,伺候可否周到什麼的——當著王氏的面,以示敲打。

  盛紘是庶子出身,很清楚刁奴欺主,欺上瞞下那一套,他從來不會聽信王氏說『孩子們都很好』就什麼都不管了,但凡兒女們說哪個丫鬟媽媽有所怠慢,就要被換出去。早在姚依依穿來之前,王氏就和林姨娘就已明爭暗鬥過幾回合了,因這緣故,林姨娘得以把王氏安在長楓和墨蘭身邊的人手都清出去,然後換上自己的人。

  當然,也只有林姨娘有這膽子,香姨娘就不敢了。

  在盛紘的約束下,盛家的庶出兒女都能平安健康的長大,有相對不錯的待遇;雖然他常會偏心眼,但比起那許昏聵自私的多只管生不管養的男人,已是強上許多了。

  在這個時代,他實是個不壞的父親。

  顧廷燁看著明蘭懷念的神色,俏皮的嘴角還含笑翹著,他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開口了:「我爹……他,他待我十分嚴厲;我自小頑皮,吃了他不少家法。」

  明蘭吃了一驚,頭一次聽他提起過世的顧老侯爺,她輕聲道:「公爹待你可好?」

  「……好嗎?這也說不清。」顧廷燁頓了很長一會兒,才淡淡道,「老爺子最愛折騰責罰我,數九寒天,大哥和三弟可以在屋裡取暖,我就得日日早起練功;可……兄弟中,只我是他親授功夫的,一招一式手把手的教,但有一點出錯,便是一頓狠打,誰來勸都不聽。」

  「那大哥和三弟呢?」明蘭輕問。

  「大哥身子弱,不用說了,三弟是叫外院的護衛教的。」

  明蘭覺得不能昧著良心,便低聲道:「公爹是為了你好,嗯……太夫人對你好嗎?」其實顧廷燁心裡明白的很,只是過不去心裡那個坎兒。

  「極好。」顧廷燁十分迅速的回答,嘴角彎出一抹諷刺,「每回我和三弟爭東西,她一定向著我,我要多少花銷銀子,她從無二話,我院子裡的丫鬟不但最多,也是最標緻的,我做錯了事,她定是頭一個出來袒護我的。侯府上下俱誇她溫厚慈和,待人寬仁。」

  明蘭暗自切了一聲:老招數啦!沒新意。

  顧廷燁嘲諷的輕笑了下:「這也不是什麼新鮮的,大多人都想的到,我漸大了後就覺察出不對來,不過那時老爺子已不肯信我了,父子說不上幾句就要吵。再後來,常嬤嬤來尋我,說了我生母之事……」他忽然氣息一陣急促,面上隱隱露出憤恨之色,「那時我才真恨起來!那麼多年了,老爺子明明都知道,卻什麼都不說,由得那起子刁奴在背後笑話我生母出身低微!由得四叔五叔每每斥駡我時,總拿我母家說事!」

  「……你氣憤也是有緣由的。」明蘭嘆息道。

  話一出口,後面說起來就容易了,顧廷燁自嘲道:「我在外頭胡鬧,老爺子知道後來訓斥,我就對他冷笑,還說『沒我娘那筆銀子,你這爵位還不定保不保的住呢,這全府都是靠著我娘才能風光至今,擺什麼臭架子』。老爺子氣倒了了,全家人都罵我不孝;不過,我氣老爺子也不止這一回就是了。」

  明蘭揉著他粗硬濃密的頭髮,一言不發。

  「我連他最後一面也沒見著。」顧廷燁靜靜陳述著,他把頭靠在明蘭的胸口,溫暖柔軟的感覺,「三日三夜我不敢闔眼,累死了六匹駿馬,還是沒趕上。」

  他的語氣很淡,明蘭卻覺得一陣隱隱傷痛。

  人類的情感可能是這個世上最麻煩的東西,因其無邏輯性,是以再精密的儀器都很難測算,顧老侯爺也許並不愛白氏,但他對這個次子卻是有歉疚的,可是前有大秦氏的情分,後有家族的體面名聲,他無法做任何明面上的補償。

  明蘭不是心理專業的,也不知說什麼好,只能柔聲開解道:「公爹過世這些年了,我也沒機會給他敬碗茶,你不如說些他的事與我聽聽。」

  顧廷燁目光茫然了一下,過了半響,才道:「……鵝毛大雪的清晨,我大概七八歲吧,凍的直哆嗦,真想回被窩去暖著,可老爺子還不依不饒的,我揮著白蠟槍桿,心裡直罵娘。雪很大,簌簌落下來,積在老爺子頭上,眉毛上,肩膀上,他半個身子都白了,還是一動不動的盯著我的招式。他說,你和你兄弟們不一樣,你得靠自己。」

  昏黃燭火下,他俊挺的面龐泛起一種奇特的悵然。

  明蘭還是只能歎氣,兩人坐了一會兒,明蘭覺得有些犯困,正考慮是否讓他一個人靜靜時,顧廷燁忽然輕輕笑起來,一室寂靜中,這笑聲頗有些滲人。

  他臉上現出一種狠厲的神情,輕笑變成了冷笑:「哼哼,憑什麼?!」

  他轉頭朝著明蘭,口氣盡是譏峭冷峻:「憑什麼我就得刀頭舔血去掙日子!他們就比我金貴,就可以舒舒服服窩在爵位上等祖蔭?滿門顧家人,都是靠著白家的銀子才能體面至今,憑什麼我反得夾著尾巴做人?如喪家犬般流落在外!」

  顧廷燁猛的站起來,濃密淩亂的黑髮披散在雪青的綾緞袍服上,映出一種觸目驚心的慘澹光澤,英挺的面容隱沒在燭火的陰影中,筆直的立在當中,渾身充滿了一種切齒憎恨的危險氣息,直如一頭要噬人的凶獸。

  他不住冷笑,聲如金鐵,厲聲道:「冤有頭,債有主!若我如他們的意,一輩子就無聲無息了,這筆賬自然就沒過了;可如今偏叫我出了頭,這是老天爺在叫我清算這筆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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