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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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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沒有人能隨心所欲。 像是有某種天生的敏銳感覺,睡夢中的宇文邕感覺到目光的注視,睫毛輕輕一抖,醒了過來,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看向她。 她沒有避開他的目光,十分冷靜地問了一句:「你為什麼在這裡?」 「為什麼?」他這才慢慢起了身,活動活動手臂,半身發麻,「昨天可是你主動拉住我的衣袖不讓我離開的。」 她怔了怔,「你是說,我整整一夜就是這樣靠著你睡的?」 「當然,享受這種待遇的人,你還是第一個。」他促狹地笑了起來,心裡卻暗暗有些驚訝於她的冷靜。難道她以為昨天她聽到的消息不過是個夢? 仿佛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她忽然轉過身,面對牆壁幽幽地說了句:「他不會死的。」 宇文邕的睫毛微微一動,刺痛就像花開一樣蔓延到全身,瞬間將所有的溫柔收斂了起來。 他冷笑了一聲,「我從來沒聽說過滅門誅族還能有人活下來,你就死心吧,斛律恒伽已經變成一具屍體了。」 她堅定地重複道:「他不會死的。」 他蹙起眉,神情惱怒地望著她的後背,此時的她仿佛渾身充滿一種無力的憂傷,這種憂傷有一種感染力,無聲地浸潤著,就像雪落在手掌上就化成了水。 握緊的手指漸漸鬆開,已經到了嘴邊的冷酷的話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一個轉身離開了這個房間。聽到他的腳步聲遠去,她的面容神經質的扭曲起來,苦心經營的面具終於在一瞬間粉碎,她的心縮成一團,疼痛著。 當彼此定下了那個約定時,她覺得幸福近了,就快要到了。 那是她期待了很久、等待了很久的幸福。 只是她忘記了,幸福不是說捉住就可以捉得住的東西。 稍不留神,幸福就如同頑皮的小孩突然消失。 好不容易等到那堵無形的牆終於消失了,她也終於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勇敢地向他伸出了手…… 可是,那堵曾經消失的牆卻再次阻隔在他們之間,現在,這堵牆叫「生與死」。 縱使她已經不再顧忌,他卻永遠也不會發現了。 縱使她發了瘋似的思念著他,他卻無法再次站在她的身旁了。 他已經不在了,而她卻依然活著。 從此在她的心口有一個空洞,只有她自己知道。 七月,夏日清晨的陽光從窗櫺射了進來。紫檀宮的房間內,珍珠色的浮塵在空氣中懸浮翻轉,無所歸向,像煙霧淡淡彌散。一切的一切,若非經歷過的傷痛這麼真實地存在過,恐怕真會如一場春夢來去無痕…… 紫檀宮外,松柏參天,扭扭曲曲地向天空蜿蜒。濃郁青翠的枝條相互搭錯成密密遮擋陽光照射的屏障,即便到了初夏時令,身初其中也依然覺得陣陣寒涼。四季無分的針葉松包圍住整座宮殿,從外面望去,給人一種蕭瑟寒冷的感覺。清晨的風吹動松枝,松針飄落,墜入池塘,寂靜無聲,連些微的漣漪都不會泛起。 長恭凝望著水中的如針細葉,一隻白色的蝶停在她的指尖上,顫動著翅膀,忽地一展翼又輕盈飛開,只留下輕忽的觸感停在指尖。 肚子裡的孩子忽然輕輕動了一下,她的心裡湧起了一種溫暖的感覺,將手放在了上面,小心翼翼地觸摸著、感覺著。就算她愛的人不在了,可是她的腹內正孕育著他和她的孩子,他的生命還在延續……那抹身影牢牢地佔據著她心裡最最溫和、最最陽光的一隅,每每憶及,便有一種說不出的勇氣湧上心頭。 一直記得他對她曾經說過的話,「無論有多痛苦,只要活著,雨就會停,就能看到美麗的天空。」 不遠處,幾個宮女們聚在一起給水裡的魚餵食,笑聲清脆,粉色的衣裳映襯著碧水漣漪,非常美麗。 「你們聽說沒,宮裡來了一個花匠,很得皇后娘娘的喜愛呢。」 「是啊,因為經他侍弄的花草都盛開的特別茂盛。」 「不過,那個人的長相好可怕……」 「聽說是被火燒毀了容貌,所以才變成那樣的……」 「簡直就和鬼一樣,還有他的聲音也可怕極了……」 「好了好了,別說那個醜八怪了,我們說些別的事吧。」一個宮女迅速轉移了這個令人不快的話題。 忽然旁邊有個宮女唱起了漢代樂府的歌謠,眾女興致盎然,也紛紛跟著唱了起來,「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還顧望舊鄉……她的故鄉……她的故土…… 驀然而起的思念刹那間讓她幾乎要窒息,她是如此的渴望,想要再度踏上那片土地。那片有許多許多回憶的地方,那片她生長過的地方,那片她曾經傾盡心血拼命守護的地方…… 一瞬間,她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舉目遠望,浮雲淼茫,遠處,是她看不見回不去的故土。 窗外婆娑的光影一下一下的隨著風與樹的搖曳而晃動,模糊的光線濕潤了她的眼眶。 「都別唱了。」皇上的聲音忽然在她們身後響了起來,一改平日的和顏悅色,今天的皇上似乎有些惱怒,宮女面面相覷,連忙退了下去。 宇文邕走進房裡的時候,看到她正好趴在窗臺上,她的臉看起來異常纖秀,尖尖的下巴,光滑的皮膚,象一具做得相當精緻的雕像,房間裡充滿著藥味,那是他每天派人送來的安胎藥的味道。他的目光一轉,不由停留在了她那日漸隆起的腹部,克制住心底不斷湧出的酸意,他將目光繼續往下移,在聚焦到某一個部位時,他的目光稍稍一暗。 或許是天熱的緣故,她居然沒有穿羅襪,也沒有穿鞋子,裸露出來的足踝在夏夜的薄光中白得耀眼。 「這樣會感染風寒的。」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她抱起來走向床榻邊。她開始掙扎,但因為怕傷著肚子裡的孩子,所以又不敢用力掙扎,只得眼睜睜地地看著自己被他放在了床榻上。見他並沒有更多舉動,剛稍稍松了一口氣,卻又見他從一旁拿起了一隻白色的羅襪。 「不用……」他手指的溫暖觸覺猛然讓她一驚一顫,迅速地縮回了自己的腳。 「乖,別動。」他輕柔而強勢地捉住了她冰冷的腳,往自己的方向一扯,不讓她再縮回去,動作生疏地替她穿上了襪子,又抬起頭朝著她微微笑了笑,他的眼睛,是剔透的淡琥珀色。像是……秋天裡,在餘輝下無言的天空。 「長恭,下次記得要穿襪子。」他低低說道,語氣溫和得不可思議。 她的心裡掠起一絲說不清的感覺,卻又立刻煙消雲散。眼前的這個男人,是齊國的大敵。如果不是為了孩子,她又怎麼可能忍受著屈辱,苟活在這個令人窒息的囚籠之中…… 她再次用力縮回了自己的腳,扭頭看向窗外,不再多說一句話。 他站起了身來,按捺住了內心湧起的一絲惱怒,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兩人似乎陷入了沉靜之中。這種沉靜不是無聲勝有聲的默契,而是一種無話可說的僵境。 「懷著身子總待在屋子裡也不好,我陪你去外面走走。「他儘量用一種平靜的語氣說道。 「我不去。」她簡明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高長恭,你如果不遵守約定,那麼是不是我也不用遵守了?」他牢牢地盯著她。 她驀的轉頭,「宇文邕,這段時間來,我根本沒有逃跑,你還要怎麼樣!」 「怎麼樣?」他冷冷地看著她,「高長恭,自從你答應留在這裡之後,你對我笑過一次嗎?一次都沒有!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你到底要我怎麼做?難道我堂堂一國之君,連那個男人都比不過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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