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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未知的溝壑像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河流。清澈見底,深不可測。

  被前一夜冷雨點染的空氣仍是微濕,月光有著極淡的色澤與溫度,宇文邕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女子,百感交集,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目光仿佛穿越了冷落前塵,淡淡惘然,許久才輕聲道:「長恭,這些年……你還好嗎?」

  長恭大吃一驚,無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蒙面巾,脫口道,「這個樣子你都認得出?」

  一時間有不盡的澀意湧入心底,他的嘴角輕輕揚起,往事如潮,翻湧而來。「你吹口哨的樣子,沒有變過。」

  兩人的腦海中,同時浮現出那個漫天星光的夜晚,一起在草原上禦風馳騁的情景。

  因著溫暖與夢想,那時那刻的他們還可以肆無忌憚毫無心機地慢慢微笑。

  殊不知風雲變幻,彼此真實的身份偏偏是絕對不能有任何交集的敵人。

  長恭看到他眼中輕輕掩去的淡淡傷感,心中也微覺苦澀,一時默然。所有的一切都已過了好些年,早已是遠得不能再遠的過往,過去了,不在了。

  「長恭,比起奸細,這個位置更加不適合你。」他的眼中湧動著複雜的神色,「為什麼不恢復你原來的身份?」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長恭心裡一凜,忽然想起了他剛才在帳內說的話,一股怒氣油然而生,將原有的一絲苦澀和悵然完全抹殺了。

  「我是蘭陵王,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她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只要有我一天,你就別想得到齊國,除非踏著我的屍體過去!!」

  他的神色微微一變,目光一閃,如利劍出芒,光華奪人,「高長恭,這個天下,我是要定了。」

  長恭的瞳孔一縮,殺意陡生,唰的一聲拔出了劍,「那就別怪我劍下無情了!」

  他不慌不忙的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高長恭,若是你真的這麼想,在洛陽的金墉城下,為什麼手下留情了呢?難道是因為那一聲媳婦兒?」

  長恭怒極,正要動手,忽聽不遠處又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她側目望去,不有心裡一陣欣喜,那翩翩白衣男子,不正是恒伽嗎?

  就在這時,從突厥方向也傳來了密集的馬蹄聲,聽上去倒有幾十騎人馬追來。

  「長恭,該回去了。」恒伽連看都沒看宇文邕一眼,望向長恭的眼眸中閃動著平靜又溫柔的光澤。

  長恭點了點頭,收斂了殺意。她已經明白了恒伽的意思,現在不是魯莽行事的時候。在長期的共同生活中,兩人之間顯然已經形成了一種自然的默契。

  而這樣的默契在宇文邕看來,卻是格外的刺眼。一時心中又酸又熱,辨不出滋味,仿佛在無邊的混沌中掙扎著,渾身無力。胸膛冰寒的妒意漸漸上湧,緩緩地滋長……一點一點淹沒了他的冷靜……

  「長恭,」他忽然低低喊了她一聲,「那晚在月牙湖邊的一吻,我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他剛說完,就如意料中的看到了長恭的臉在瞬間變得蒼白,還有,月光下那白衣冷然的男子好似僵在了那裡,有難抑的怒氣從那人的身上散逸開來,似是要凍結一切。

  「媳婦兒,我會對你負責的。」他滿意的挑唇一笑,掉轉了馬頭,

  「等一下。」長恭在震驚之中回過神來,也不敢去看恒迦的臉色,只是揚起了刀,唰的割下了一片袖子,扔到了地上。

  「彌羅,你曾經救過我一次,我也放了你一馬,我們已經互不相欠。今天我在此割袍斷義,從此你我陌路,」她黑色的瞳孔此時如同夜晚的海一樣幽深而冷凝,吐出的氣息也如同冰冷的蛇滑過皮膚那般讓人戰慄,「下次見面,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宇文邕沒有說什麼,只是笑了笑就策馬而去,路兩旁的風景不停倒退,他的心頭卻空飄飄地無著無落,仿佛每一下跳動都是在撞在佈滿尖刺的針氈上,碎碎地痛,麻麻地痛。

  從現在起,那個人——就真的是敵人了。

  長恭見他離開,這才心驚膽戰地望向了恒伽,他的臉色可怕的好像要殺人,縱然是相隔了一段距離,她還是能感受到那源源不斷的怒氣。

  從沒見過——這個表情的恒伽。

  「恒伽……」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只見恒伽冷冷瞥了她一眼,那眼神猶如冰刃般犀利,嚇得她渾身一哆嗦,結結巴巴道,「我,我們快些回去吧!」

  說著,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立刻倉皇的策馬離開。

  她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害怕他知道……那該死的宇文邕,為什麼偏偏要在恒伽面前提起那件事!為什麼要叫她媳婦兒!這下子恒伽一定猜到自己身份被揭穿的事了……

  完蛋了……狐狸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第三卷 第十四章 中計

  屋裡燭頭上的火苗忽而熊熊忽而低伏,長恭縮了縮腦袋,伸手拿起了杯子喝了一口涼水,抬眼瞄了一旁的恒伽一眼又立刻收回了目光,心裡更是像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從回來之後他就一直坐在那裡,沒有說過一句話。雖然她很想回自己的房間,但只要稍微一動,他那冷冷的目光就射了過來,讓她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恒伽,很晚了,我可不可以先回去休息?」她訕訕的開口,打破了這份沉寂。

  「在這之前,你沒什麼話想和我說嗎?」他強抑著內心的紛亂如潮,儘量用最平靜的語氣說道。

  「什麼……話?」她的聲音裡沒有一點底氣。

  「你知道我的意思,高長恭。」他平靜的聲音裡似乎在拼命壓抑著什麼情緒。

  「我……」長恭的腦袋裡正在飛轉,若是說出是因為自己在湖中沐浴而被發現身份,恒伽一定會更加生氣。何況,她更不想讓恒伽知道……那一晚,她身無寸縷的樣子……被那人看到……

  想到這裡,她勉強的扯了扯嘴角,低聲道,「我也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他只是抬了抬下頜,視線無聲地聚焦在她的臉上。那種沒有任何溫度的目光讓她感到窒息,呼吸困難。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承受那樣的目光,但這樣的目光讓她感覺無力和心虛。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發現的……真的。」她艱難的咽了一口口水,又再次重申了一遍。

  他皺了皺眉,腦海裡浮現出很久前的那個在草原上的夜晚,她渾身濕漉漉地回來,還有那失魂落魄的神情……如果他沒有猜錯,多半和那一次有關……到底是怎麼回事?在月牙湖邊究竟發生了什麼?那個人……居然吻了她,居然吻了她……一想到這裡,他整個人就如同一根被拉到滿滿的弓弦,心中又氣又急有如油烹,直要煎熬成灰。那一份無以為記的憤怒,那滿懷的妒意,和著酸澀的苦楚浸入骨髓裡,發不出聲音,作不出表情。

  「高長恭,我不管他是怎麼發現的。可你要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他是我們最大的敵人。如果他將你的秘密傳了出去,後果會變成什麼樣子,你明白嗎?」他握緊手中的杯子,手背上的青筋在燭光下異常清晰。

  「我明白……」她小聲的答道。

  「你根本什麼都不明白!如果你真的明白就不會在洛陽一戰的時候手下留情!」他握緊了手,忽然冷冷笑了起來,「不會是你對他動了心吧?如果那樣的話,那就拋去蘭陵王的身份去他那裡吧!」

  在說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一陣突如其來的絞痛猛地向他的心臟襲來,差一點握不住杯子的手無法控制地發抖。

  很久以前她靜靜的出現在他的身邊,慢慢的他開始習慣尋找她的笑臉。

  漸漸的他喜歡上她的一切,喜歡有她一起經歷漫長的歲歲年年。

  不知何時起轉身就會開始思念,不知何時起目光無法離開她的笑容,

  不知何時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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