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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已經泛黃的往事被重新刷洗,漸漸漸漸顯現出輪廓,鮮活如昨天。

  那一夜的恐懼和不快,幾乎就要被記憶中的那抹溫柔笑容所覆蓋。

  她到底是怎麼了?那個人是九叔叔啊……是從小就寵愛著她的九叔叔,也是她在這個世上最為依賴的親人啊。

  更何況,那次並不完全是他的錯,不是……

  無論他做了什麼,她都會原諒他的,不是嗎?

  「三哥,我要去趟宮裡。」 她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起身而立。

  「什麼?可是已經這麼晚了……想探望皇上,明天也來得及。」 孝琬不悅地皺起了眉。他雖然不知道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始終對高湛懷了防備之心。

  「我想現在就去。」 長恭並不理會,徑直走了出去。

  孝琬無聲地低下了頭,細細的水流正安安靜靜的折過他腳下的青磚石縫。 順著水橫生迭起的波紋,無數深深淺淺的綠色相互糾纏交結,就仿佛他此刻的心情。

  夏季的夜空,也是格外的澄徹,澄黃的月,澄黃的光,澄黃的夜裡浮著淡淡的霜。月色霜華,將整座昭陽殿也淡淡籠罩在了其中。

  高湛的氣疾這幾天一直都很嚴重,到今天實在是上不了朝了。這種毛病,如今越來越頻繁發作。每一輪新的發作,都要比上一輪時間延續得更長。每次發病時都伴隨著無盡的乾咳。咳嗽過久,就會呼吸困難,胸悶至極。有時候,他的胸部,似被千斤重石所壓。不過幸好和士開千方百計尋到了有名的大夫徐之才,為他調配了一劑新藥,現在才好了許多。他一有好轉,就讓所有人都退了下去,那麼多人圍在這裡,讓他覺得有些心煩意亂。

  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房間裡,靜靜地望著窗外皎潔的月色,心裡卻是如同輕風吹過湖面,泛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漣漪。長恭回鄴城已經很多天了,可是她卻一直都沒有來上朝。他當然知道所謂生病不過是個藉口,她只是在逃避而已……

  那一夜,他到底是怎麼了……從來不曾這樣失控,從來不曾這樣瘋狂,純粹是酒精的關係?還是——

  他只知道,那一瞬間,倫理,性別,理智,一切的一切都已經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不是喜歡男人,不是喜歡違背倫理,他——只是喜歡長恭而已。

  想到那一夜,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種猶如觸碰花瓣的感覺似乎還存留在唇間,每每想起,都令他心神激蕩,如醉如癡……明明這是不被允許的,是禁忌的愛戀,卻為何如同飛蛾撲火,回不了頭……

  但同時浮現在他的腦海裡的,是那夜在他身下顫抖的身體,驚懼的表情……他,終究還是傷害她了……

  就在他神思恍惚的時候,一陣熟悉的白梅清香卻漫然襲來,紛紛擾擾包裹了他全身。

  這股香味……他的心裡一動,難道是——

  「皇上……」背後傳來的腳步駁雜而毫無章法,那輕輕的聲音像自遠處點點滲來,卻令他的耳間嗡嗡作響。

  是長恭……他能感覺到她就站在自己的身後,那抹氣息清離依稀又如此熟悉,他卻——不敢回頭。她沒有喊他九叔叔……沒有……

  「皇上,你好些了沒有?」 她又重複了一遍。

  「我……」 他剛說了一個字,卻因為波動的情緒而促發了幾聲咳嗽。

  「九叔叔你怎麼了!」 她一個箭步沖了過來,連忙扶住了他,滿臉是難以掩飾的擔憂和心痛,還非常自然的用手小心地輕捶他的背部,替他順氣。

  他的心裡湧起了一絲莫名的喜悅,剛才她還是不假思索的喊了九叔叔,長恭啊,她終究是會原諒自己的。

  目光一轉,忽然落在了她系在腰間的那個小老虎香袋上,一瞬間,他的心中充滿了幸福,幸福到微微的疼痛,疼痛到眼底微微浮起了酸澀的味道。

  原來,他最害怕的還是失去,失去他已經牢牢擁有的作為她最重視的親人的位置。

  那無人能夠取代,無人能夠超越的位置。

  「我已經好多了。」 他抬起了頭,挽起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在他微笑的時候,長恭看到他嘴角兩旁出現了兩條淺淺的紋路。

  這就是一個人開始蒼老的跡象嗎?在將來的某一天,它們是不是會長成密密的皺紋?

  昏黃幽暗的光線中,她突然覺得異常酸楚。

  他才不過比她年長六歲,難道坐在這個高高的位置上真是那樣的辛苦嗎?為什麼,她會如此明明白白的感受到,心痛和悲哀。

  她想要忍住痛楚,所以閉上眼睛。

  ***

  「長恭,你,真的不怪我了嗎?」 他試探著開口問道。

  長恭沉默了一會,低低道,「不會,九叔叔。現在除了三哥,你是我最親的親人。你見過侄子責怪叔叔的嗎?更何況,那天九叔叔你喝多了酒,再加上那種迷香……」

  「迷香?」 高湛的臉色微微一變,那夜長恭離開之後,他就不省人事了,之後又發生了些什麼,他也根本不知道,所以完全沒有留意什麼迷香。

  「九叔叔你也不知道,不知是誰這麼可惡放了這種東西……」 她恨恨道。

  高湛目光一暗,沒有說什麼。

  「長恭,這次洛陽之役,你又立了大功,」 他轉移了話題,「有你在,周國和突厥暫時都不敢進犯了。」

  長恭點了點頭,明亮的眼睛在黑夜裡仿佛要燃燒起來,「九叔叔,我說過,我要為你守住這江山。」

  高湛望著她的眼睛,腦海裡浮現出她戰場上的颯爽身姿,心裡不由一陣沒來由的悸動,若她是個女子,說不定他真的會不顧一切再次嘗試。可長恭他是個男人啊,這樣讓人生畏的蘭陵王,應該在戰場上建功立業,成就英雄,他怎麼會有想將這個少年據為己有,甚至永遠禁錮在身邊的荒唐念頭……

  月色不知何時隱入了浮雲中。

  不見月光的夜晚是深重的黑色,既沒有希望,也沒有未來。

  這仿佛吞噬一切的黑色積累成一道不可破的牆,將他和她隔在兩邊,無力……逾越。

  兩人就這樣,在一片漆黑中,靜靜的呼,靜靜的吸。

  直把所有的情緒都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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