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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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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籠罩下的昭陽殿,巍峨而肅穆,灰暗而蕭條,奢華而空虛。 打扮得漂亮的伎人們,正演奏著大鼓、長鳴、簫、篳篥、笳、桃皮篳篥等樂器,每個人都是統一裝束,身穿緋地苣文的袍袴,頭上戴著金絲合歡繡帽,一個綠睛黃髮的胡兒,跪在不遠處,橫竹在手,嗚咽而吹。三個石國男童,跳起飛旋的健舞。笛音縹緲,長帶飄搖,還有無數嬌豔多姿的宮女們在一旁殷勤隨侍。 河南王高孝瑜也與同僚們輕聲交談著,舉手投足間盡顯恬淡優雅,溫潤如玉的瞻泊氣質。 「河南王,你平息山東災情有功,今日實在應該多喝幾杯。」和士開笑吟吟地舉起酒觴相勸。 雖然一直不喜歡和士開,但畢竟這是在皇上面前,孝瑜這點分寸還是有的,所以還是舉起酒觴微微點了點頭,輕抿了一口。 「河南王,你這分明是不給在下面子,在下已經一飲而盡,你怎麼就喝這麼一點呢?」和士開的笑容裡隱隱透著一絲高深莫測。 高湛也在御座上淡淡開了口,「河南王,你就將酒喝完了吧。」 孝瑜下意識地抬頭望向了高湛,自己向來酒量甚淺,九叔並不是不知道。 剛飲盡觴裡的酒,身旁的宮女款款而來,笑容滿面地為他添了酒。他側頭一望,發現那個宮女居然就是之前交往過一段時間的爾朱娥。 爾朱娥也沖著他眨了眨眼,低聲道:「王爺您酒量不好,可千萬別多喝了。」 孝瑜心裡倒也有幾分感激,微微一笑,「多謝了,」 「王爺,奴婢可是一直十分想您呢。」爾朱娥湊了過來,「王爺可曾想過奴婢?」 孝瑜知道在這樣的場合和宮女任意交談不合禮儀,但生性風流的他不願拂了美人意,於是柔聲道:「我自然也是想你的。」 和士開立刻起身走到了高湛身旁耳語了幾句,還指了指正在和爾朱娥私語的孝瑜,高湛的眼中迅速掠過了一陣怒意,牢牢盯著孝瑜,眸光中湧動著一抹陰沉的殺氣。 「河南王,你上前來。」他冷冷地開了口。 孝瑜微微一愕,抬眼望去,只見高湛面色沉靜,絲毫看不出半點情緒,唯有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他自然也不敢耽擱,立刻走上前去。 「河南王,這次你立下了功,朕還沒有好好獎賞你,今天就趁著這個機會,朕就賜酒於你。」高湛的嘴角泛起一絲弧線,竟微微笑了起來。在隨風搖曳的燭光之下,他那俊逸飛揚的笑靨中,竟遂爾溢出嗜血的寒意,深幽冷謐的眼瞳中此刻精光四射。 孝瑜的心裡一緊,這樣的神色他是再熟悉不過,每當九叔動了殺意時,就會有這樣的眼神……難道……轉念之間,他已經將心頭的不安強按下去,一臉平靜地望向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低聲道:「臣……謝皇上賞賜。」 高湛又是一笑,拍了拍手,立刻有侍從端了酒杯上來。孝瑜一看這酒杯,心裡頓時一沉,這酒杯不是普通酒器,而是波斯入貢的海量金杯,杯量大得驚人。酒量再好的人,恐怕也擋不了三杯。 高湛舉起了酒壺,灌滿了那個金杯,示意內侍端到了孝瑜的面前,笑道:「來,河南王,朕親自替你斟的酒你可不能不喝。」 他用微顫的雙手接過了沉甸甸的金杯,垂下眼眸,看著杯中琥珀色的酒水,有一圈圈的水暈沿著自己倒映的五官慢慢擴散,漸漸模糊……一咬牙舉杯痛飲,嗆辣的酒水甫一入喉,便覺喉間有股異熱在抖動,彈跳著,掙扎著,漸漸竄上了四肢,又立刻深入骨髓。 一杯飲盡,他已經有些立足不穩,恍惚間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來人,再給河南王滿上。」 「臣……謝皇上,」顫抖的尾音拖出一個隱澀的哽咽,他在心裡長長地歎息,端起酒,一口一口灌了下去。琥珀色的烈酒,就像一股火焰,熾熱地焚燒著他的四肢,心臟,思想,直致將他的靈魂也一併燃盡…… 飲盡一杯,皇上複賜一杯。 一杯,一杯,又一杯。 這已經是第三十幾杯了?他看著手中複又被斟滿的金杯,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不知為什麼,雖然連身子都站不穩了,視線也迷糊了,整個世界都在眼前旋轉,可心裡卻是清明似鏡。 秋風乍起,幾片凋零的葉子隨風晃晃悠悠地飄進了殿內,其中一片正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杯中…… 他將金杯舉到了自己的面前,暗暗笑了起來,人生大抵也是如此吧,朝為紅顏,暮成白骨。 一滴透明的液體從他的眼眶滑落,輕輕落在光線暗淡的酒水上,泛起層層的漣漪,動盪著,一圈圈的擴散,漸漸一切都模糊不清。 那高高在上的明月始終是無法觸及的,也許他就是那流連在明月四周的流螢,終年環繞卻還是無法觸碰,咫尺其實天涯,終究是遙不可及的。 也罷,這大概就是劫數。 他——心甘情願。 §第二卷 第二十三章永別離 長恭趕到昭陽殿的時候,正好看到宴會已經散了席,當晚被宴請的官員三三兩兩從宮裡走了出來。 她四下打量了一番,卻沒有看到孝瑜的身影,不由更是焦急,忙拉住了其中一位官員問道;「李大人,你可見到我大哥?」 李大人一見是她,神情十分古怪,支吾了幾句卻並不回答。 「你不說就算,本王自己去找!」她心裡感覺不妙,惱怒地放開了那位李大人,打算直闖前往昭陽殿當面質問九叔叔。 「王爺!」另一個年長的官員忽然攔住了她,面色凝重地開口道,「王爺還是不要進去為好,河南王今日喝得多了點,酒醉不醒,和大人已經送他回去了。」 長恭一驚,身體不由自主的想要踏前一步去詢問個究竟,「什麼?可我大哥自知酒力不佳,向來頗有自製,又怎麼會喝醉?」 「王爺,你有所不知,」那官員壓低了聲音,「剛才在宴席上河南王也不知怎麼惹皇上不高興了,皇上罰了他不少酒,而且用的還是海量金杯……王爺,你去哪裡?」 長恭沿著高府的方向一路策馬狂奔,此時此刻,她的腦海裡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話在耳邊回旋,海量金杯,海量金杯……陰冷的恐怖感覺,從皮膚每一個毛孔,每一個細胞,滲入身體,無隙不入…… 大哥,千萬千萬不能有事啊…… 在快到高府附近的漳河時,她終於見到了河邊正停著一輛眼熟的犢車,細瞧之下,不由大喜,這不正是大哥的乘車? 她立刻快馬加鞭,沖到了犢車前,卻發現了一個並不想見到的人——和士開。 「王爺,你怎麼來了,這下可大事不妙了!」和士開一見是她,先是微微一驚,隨後卻更加驚慌地喊了起來。 「什麼大事不妙?我大哥呢?」長恭掃了一圈,沒見到大哥的身影已經忐忑不安,再聽和士開這麼一說更是心驚肉跳。 「河南王,他,他剛才落水了!」和士開露出了驚慌失措的表情,又怒瞪了一眼周圍的幾個侍從,「都嚇傻了不成,還不快去救人!」 長恭愣愣站在那裡,那一瞬間,胸口被什麼東西壓得喘不過氣來,疼痛一瞬間竄起,比火還要灼熾,迅速蔓延,以排山倒海之勢佔據了整個胸腔,洶湧澎湃而一發不可收。 那樣抵徹肺腑的劇痛,凝成巨大的力量,無可抑制地沖向喉舌,迫使她張口,吐出這一生最悲傷的聲音——「大哥!」 幾乎沒有考慮,她以最快的速度撲通一聲跳下了河。 秋夜的河水寒徹入骨,可此時,比這更寒冷的是她的心。她一次一次紮入水底,幾乎是瘋狂地在河底中尋找著他的蹤跡,心口有個地方仿佛被用力的撕裂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發出聲,但卻依舊用近乎發狂地呐喊,一聲又一聲叫著孝瑜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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