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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長恭率領大軍回到鄴城的時候,初夏的氣息已經靜悄悄的流淌在城中的每一間院落裡,梔子花悄然綻放,碧綠青翠的密葉當中,緊緊地擁著一簇簇雪白而清冷的花朵,仿佛是凝結在綠意中的昆侖雪。

  一踏進高府,長恭就被眼前的陣勢給嚇了一跳,全家人居然都在大廳裡迎接她,還不等她開口說話,孝琬已經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她,卻只是低低喊著她的名字,別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居然乾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了出來,旁人怎麼勸也勸不停。

  「三哥,我沒事啊,我不是已經寫了書信告訴你們嗎?」長恭從沒見過三哥這麼失態過,鼻子一酸,仿佛有什麼濕濕的東西湧到了眼睛裡……

  一旁的孝瑜雖然還保持著冷靜,但也早已紅了眼眶,一個勁地重複著,「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長公主緩步走到了他們的身旁,拉起了長恭的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她幾番,似乎是松了一口氣,柔聲道:「祖宗保佑,孩子,你總算是好好地回來了。」

  「大娘……我,我讓大家擔心了。我只是受了一些輕傷,大家,真的不用擔心。」長恭趕緊低下頭,拼命忍住想要流淚的衝動。

  「怎麼可能不擔心。」孝瑜指了指孝琬,露出了一抹笑容,「聽到你受傷的消息,你三哥差點就當場暈過去,這些天不知背地裡哭過多少回了,直到收到你報平安的書信,這才好了些。」

  孝琬正拿著不知從哪裡來的帕子擦著眼淚,聽孝瑜這麼一說,立刻接了上去,「大哥,你也好不到哪裡去,我可看到你好些個晚上都沒睡,盡在這花園裡歎氣。還有這個丫頭,」他順手將小鐵拎了出來,「哭得兩個眼睛像胡桃,現在還腫著呢。」

  小鐵賭氣般的側過了頭,底氣不足的喊了一句,「我才沒哭!」

  長恭望著大家,眨巴了幾下眼睛,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一哭還真猶如黃河水來滔滔不絕,突然的變故令眾人不知所措,也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是怔怔地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堂堂鏢騎大將軍,居然像個孩子似的在這裡哭鼻子!

  長公主剛勸了幾句,就被長恭抽抽答答地打斷,「誰,誰也別勸我,我,我實在是太感動了,為什麼你們都對我這麼好……為什麼……」

  幾人一聽她的回答,不由笑了起來,便也任由她哭得亂七八糟,一塌糊塗。

  孝瑜示意侍女去拿塊帕子,在轉頭時無意中看到大娘的眼中流露出一種奇怪的神色,一縱即逝,快得讓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很快,那種奇怪的神色又被一種更複雜的神色所代替。

  雖然只是短短一瞬,可他並不陌生那樣奇怪的眼神。

  想到這裡,他抬眼望向了東廂的方向,那裡是他的母親現在居住的地方,不知為什麼,從半年前生了一場病後,母親的腿腳不便,就總是待在屋裡,終日和佛經相伴。他知道,母親從來就不喜歡長恭,所以,那種眼神,他並不陌生。

  他的母親,曾經用那樣的眼神看著長恭。

  ***

  無月之夜。

  高府的守門人見天色已經不早,便和往常一樣準備關起門,就在他走到門邊時,忽然發現一輛犢車正不偏不倚地停在府門前。離犢車不遠的地方,還隱隱綽綽似乎有不少人影浮動。

  守門人有些納悶,卻又見那繡著祥雲圖紋的簾子被掀了起來,下來了一位風華絕代的貴公子。

  雖然俊美的公子他也見了不少,尤其是自己府中的幾位王爺更是個個出色,但這位公子的美麗,卻是用任何筆墨都難以形容的,仿佛今晚的月亮也是因為他的出現,才羞愧的躲入了雲層之後。

  就像是被他的容貌所誘惑,直到那位公子進了府邸,守門人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問了一句,「你,你是誰?」

  他的話還沒說完,卻見本家的兩位王爺不知何時出現在庭院裡,在看到這位公子時,兩人俱是一臉的震驚,又迅速地跪了下來,兩個字清晰地從他們的口中吐出,又隨風飄到了他的耳中。

  「皇上!」

  他頓時呆在了那裡,只覺膝蓋一軟,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皇上,這個夜遊至此的絕色男子居然就是當今皇上!他居然還敢問皇上是誰……

  皇上似乎並未在意他的無禮,只是淡淡問了一句,「長恭還好嗎?」

  「回皇上,四弟他回來之後精神尚好,傷勢已無大礙。」孝瑜將臉上的詫異之色斂去,恢復了平常的神色。

  「帶朕去他房裡。」皇上的語氣不容置疑。

  「皇上,四弟他已經睡下了。」孝琬面露不滿,在留意到皇上的臉色微微一沉時,他似乎還想說什麼,孝瑜趕緊朝他使了個顏色,示意他不要再開口,隨即又笑了笑道,「皇上親自來探望長恭,實在讓臣等誠惶誠恐,臣侄這就帶皇上去。」

  ***

  暗夜如傷,燭火輕曳。

  高湛吩咐孝瑜離開後,輕輕推開了長恭的房門。

  一股淡淡的香味隨風飄來,將他一步一步牽引到了長恭的榻前。

  她就那樣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烏黑的髮絲淩亂的鋪陳開來,或許是因為剛剛沐浴完的緣故,她的雙頰染著淡粉紅暈,本來穿戴整齊的衣衫也有些淩亂,領口處連著內裡被隱隱拉扯開來,露出了精緻的鎖骨和細緻柔滑的肌膚,也是染著薄薄的緋紅。清幽之中卻又偏偏帶著刻骨的嫵媚。

  他無聲地坐在了榻邊,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緊抿的嘴角漸漸形成了微微上揚的虹弧,深邃的眼眸裡是望眼欲穿的澄澈湖水。無人察覺的溫柔濕潤,逐漸擴散開來……

  驀的,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伸手想去掀開她的衣襟查看她的傷口。在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鎖骨時,他的動作不由微微一滯,那種熟悉的,美妙的感覺又在瞬間襲來。

  想縮回手,但手掌之下那肌膚是如此的細膩,仿佛冰涼的水晶般有著久違的清冽感。

  內心深處仿佛有什麼在不停地掙扎,猶如夏日野草蔓延,幾乎就要從禁錮的石塊中探出頭來……

  長恭雖然十分疲憊,但長期的軍營生活令她比常人更加驚醒,她隱約感到身旁有人,從睡夢中睜開眼,不禁大吃一驚,怔怔看著眼前的人,她從未見過那樣的表情。

  喜悅和痛苦,那樣矛盾的神色,就這樣同時出現在他的臉上。

  「九叔叔,你怎麼在這裡!」她驚叫了一聲,心裡充滿了猶如潮水般湧來的喜悅。

  「別動。」高湛很快恢復了常色,示意她繼續乖乖躺著,飛快地收回了手,幫她壓了壓被子道,「知道你今天回來,過來看看你。」

  「可是九叔叔,你現在是皇上,怎麼能隨便出宮呢?」長恭擔心地道。

  「難道皇上連出宮的自由都沒有嗎?」高湛的目光掠過了她的肩頭,「長恭,你的傷……」

  「已經沒事了。」長恭笑了笑,「九叔叔你不用擔心,這些小傷不算什麼,我福大命大,才沒那麼容易死……」

  聽到她說了一個死字,高湛輕輕蹙起了眉,「別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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