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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不過,臣覺得『求不得』之大苦,卻非人生之至苦。」和士開大膽地抬起頭盯著高湛,「拿不起、放不下、理不清、說不明,亦愛亦不愛、亦恨亦不恨,既想保持距離、又割捨不了,既想冷淡處之、又時時掛念,此等迷茫糾纏與矛盾折磨,才是至苦——所謂」不得求「。」

  高湛身子微微一震,卻又飛快將驚訝之色隱去,再也沒有說話。

  近夜,烏雲散盡,窗外已是一輪朗月和點點廖星。

  沒過幾天,在朝堂之上,皇上出乎意料的擢拜和士開為中書侍郎。這之後,皇上閒暇之餘便和他研究各種棋藝,和士開一躍成為皇上皇后跟前的大紅人,一時間榮寵無限。

  雖然眾人在背後紛紛議論,對於和士開用盡手段討好皇上得以上位的行為很是不屑,但迫於他如今的得寵,在他面前又不得不客客氣氣,小心翼翼,生怕他在皇上跟前亂嚼舌頭。

  長恭對於他自然是沒什麼好感,尤其是這以後,九叔叔幾乎就沒怎麼私召她晉見,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九叔叔對她的態度似乎也比以往冷淡了許多。

  想到這裡,她瞥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和士開,心裡冒起了一股說不出的滋味,為什麼這個傢伙僅僅憑著阿諛奉承就能得到九叔叔的寵信?

  皇上隨意拿起了一份奏摺,翻看了幾下道:「河間王上了摺子說是要朕增加邊關守軍,眾位愛卿有何看法?」

  長恭一聽是三哥上奏的摺子,正想說幾句,不想和士開搶先開了口。

  「皇上,邊關如今有斛律將軍鎮守,有何可擔心?」

  「和大人此言差矣。」河南王高孝瑜微笑著上前了一步,「皇上,突厥自新可汗繼位以來,短短時間內,西破嚈噠,東逐契丹,北並結骨,威振塞外,凡東自遼海,西至青海,延袤萬里,南自沙漠以北,直至北海,又五六千里,均為突厥所有,實在不容小看。」

  他頓了頓,又面露蔑色地瞥了和士開一眼,笑容依舊,「和大人,這軍國大事和彈琵琶可不是一回事。」他口氣裡明顯的羞辱之意引來了底下的幾聲輕笑,和士開臉色微僵,沒有再說什麼。

  看到和士開的尷尬模樣,長恭頓時覺得心裡舒服多了,不過她對大哥今天反常的咄咄逼人也有些驚訝,上揚的目光無意中掠過恒伽,卻意外的發現他正注視著孝瑜,唇邊還是那個不變的笑容,眼中卻沒有半分笑意。

  就在這時,只見一名內侍匆匆在殿門口跪下,「啟稟皇上,冀州長史宇文仲鸞及郎中令呂思禮連名呈上密折一份,務必請皇上過目!」

  高湛聽到翼州兩字時,眼皮微微跳動了一下,聲音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呈上來。」

  在掃了一眼呈上來的摺子之後,他抬起頭,面無表情地吐出了幾個字,「平秦王,反了。」

  皇上的話仿佛一石入水,底下頓時一片譁然,很快,有幾位大臣立刻站了出來,爭先恐後道,「平秦王大逆不道,請皇上速速下令,派遣大軍前去平叛!」

  皇上放下了摺子,環視了一圈眾人,眉宇間隱隱流動著一抹憂慮,「目前斛律將軍和他的二兒子鎮守邊關,眾卿家,你們看這朝堂之上誰才是領軍的合適人選?」

  他的話音剛落,只見一位少年上前朗朗道:「皇上,臣願意率領大軍前往翼州平叛!」

  眾人抬眼望去,只見少年嘴角含笑,桃花如面柳如眉,湖水般溫柔婉約,白楊般挺拔清朗,這兩種完全不同的氣質意外和諧地交織在一起,一呼一吸,一顰一笑扣動心弦,散發著猶如朝陽般絢麗的光采。

  皇上黑色平冕上的白玉珠簾輕微地晃動了一下,卻沒有說話。

  「蘭陵王神武過人,之前對突厥一戰已經初露鋒芒,依臣之見確實是合適的人選。」一旁的大臣立刻附和道。

  孝琬臉色一變,剛想說什麼,卻被孝瑜的目光制止了。

  皇上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蘭陵王雖然擅戰,但畢竟年紀尚輕,經驗不足。」

  「皇上,臣有信心一定擒得反賊,一舉平叛!」長恭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臣身為高家宗室,領的是朝廷俸祿,為陛下分憂解難乃是份內之事!」

  朝堂上一片安靜,她幾乎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就在此時,她聽到了身後又傳來了撲通一聲,緊接著恒伽的聲音緩緩響起,「臣也願意隨同前往,之前突厥一戰蘭陵王和臣配合默契,相信此次必定也不負聖恩。」

  長恭驚訝地回過頭,卻只看到恒伽那掩飾完好的笑容,絲毫看不出其他的情緒。她納悶地扭過了頭,一向明哲保身的狐狸居然主動請戰,難道吃錯藥了?

  「皇上,虎父無犬子,有中書令壓陣,蘭陵王領軍,必定大捷而歸。」孝瑜也趁機推波助瀾。

  皇上沉默了片刻,沉聲道:「蘭陵王聽旨,朕冊封你為驃騎大將軍,率領十萬大軍,即日出發前往翼州。斛律恒伽為護軍將軍,一起隨同前往。」

  長恭大喜,忙磕頭叩謝聖恩。抬起頭的時候,卻正好看到那雙若隱若現的茶眸,那眼波好似才融化的昆侖雪水,且寒且冽,卻又掩飾不住隱約流動的擔憂之色。

  退朝的時候,長恭忍不住將恒伽拉到了一旁。

  「奇怪了,你不是向來都奉行明哲保身的原則嗎,為什麼要跟我上戰場?」

  「高歸彥那裡還未開始動手,已經有密報送到,可見人心不齊,而我方是平叛而去,士氣上已經勝了他們一截,取勝應該不是難事。另外,統領全軍的大將軍是你,也就是說,沖在最前面的那個人是你。那麼,這樣一個對我而言危險性小,又極有可能立功的機會為什麼不利用呢?」恒伽微微笑著。

  聽了他的回答,長恭忽然很有揍人的衝動。

  這個狐狸,居然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分析厲害得失,做出一個對他最有利的判斷,實在是太狡猾了!

  「佩服佩服!」長恭氣不打一處來,冷哼了兩聲,甩手而去。

  那廂,孝琬也正在和孝瑜鬧彆扭。

  「大哥,你剛才為何阻止我,你難道看不出皇上好像也不願讓長恭去翼州嗎?」

  「皇上自小寵愛四弟,自然不願意他涉足險局,但對四弟而言,這次卻是一個極好的機會,若能將叛賊一舉成擒,勢必更加名揚天下。」斜倚樹幹上的男子注目春日高遠的晴空,華美的衣踞不避污穢,大方鋪開在軟綿青草間。

  「大哥,這個道理我不是不懂,可每次長恭出征,我這心裡就七上八下,你說要萬一要是他……」孝琬神色一斂,沒有再說下去。

  「三弟,」孝瑜凝視著他,「我齊國光靠斛律將軍是不夠的,況且,英雄也會遲暮,身為高家的人,身為齊人,長恭避無可避,這就是他的宿命。」

  「宿命……嗎?」孝琬喃喃重複了一遍,複雜的情緒如同潮水般襲來。

  說來也是奇怪,剛才還是晴好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雨,暮春的雨不若夏雨那般爽朗,絲絲扣扣不清,有如情思纏綿曖昧。但這樣柔軟的雨水,將兩人衣袖上的精緻繡紋滋染的竟是分外嬌豔起來。

  細雨濕衣看不見,

  閑花落地聽無聲。

  §第二卷 第四章平叛

  長恭率領十萬大軍,日夜兼程,大約一個月後就到達了翼州屬地。

  翼州一帶雄山險峻,森林莽莽。此刻正是天際白雲悠悠,飛鷹翱翔長空。

  從長恭的這個角度看去,對面是懸崖峭壁,四周草木茂盛,陣陣霧氣在峰巒間飄搖,陽光輝映之中,青山綠水俯瞰身下,群山縱橫,叢林莽莽,天地山河之宏大,萬物景色之秀美,那是她從未體驗過的視野與震撼。

  恒伽側目望瞭望沉浸于美景之中的長恭,她那張因趕路而略顯蒼白疲憊的臉,用如何精美的畫工也無法描繪分毫。細長的墨黑色劉海略顯淩亂,清俊的輪廓幹淨利落,淡定又英氣逼人,那一種低眉垂瞼的專注與柔情,又為她平添了幾分柔美。

  不由地,他的心裡也泛起了一絲說不清的感覺,明明她是不適合戰場的,為何還要主動請戰?明明不喜殺戮,為何還要陷入這個血腥的深潭,從此再難抽身……

  女子的身份,她究竟想隱藏到幾時?

  又究竟是為了什麼,她要隱藏女子的身份?

  「恒伽,如果一切順利,再過幾日我們就能到達翼州城下了。」長恭扭過頭,臉上明顯帶著欣喜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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