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金樽幽月 | 上頁 下頁
一七五


  一室靜謐,窗外黑雲掩去新月,一聲極輕的異動竄進蘖兒的耳朵。多年偷聽壁角培養出的敏感使她心中一拎,不禁屏息聆聽。

  「哥,這裡怎麼沒人看守?」窗外響起一個男孩的聲音,嗓子壓得極低,卻仍舊清潤好聽。

  做哥哥的脾氣似乎壞些,聲音裡透著點傲慢不馴:「誰知道?」

  她知道,蘖兒心中一動——王府上下從沒重視過她的一切,又怎會派人看守她的嫁妝?

  一把銀刀插進門縫,輕輕撥弄著門閂。蘖兒一動不動盯著那閃亮的刀尖——她身上零碎首飾太多,稍稍一動就會發出聲響,更要壞事。

  「哥,先吹點迷藥進去吧?屋裡也許有人。」

  蘖兒渾身一緊,看見那刀尖停頓了片刻,卻聽那哥哥口氣忒狂:「費這工夫幹嘛?咱輕點進去,見到人再敲昏不遲。」

  「哥,你偷了燕國和親公主的嫁妝,盟主就會收我們麼?他怎知你拿的真是公主的東西?」

  「笨,我早打探過了,這次公主陪嫁裡有夜明珠一百顆,端的是天下至寶,再無人能拿出。何況等你我得手,把消息散播出去,立時便能揚名立萬……」

  蘖兒低頭四下尋找,悄悄拿起身邊金盤裡一隻麂皮口袋,打開一看——綠光乍迸,嚇得她趕緊紮住口袋。窗外二人卻捕捉到屋中閃光,愣了半晌。

  「剛剛那光是怎麼回事?」好半天後哥哥發問,聲音中卻已沒了底氣。

  「誰知道,進去看看吧。」

  「要不你先吹點迷藥進去?」

  「費那工夫幹嘛?」弟弟語氣裡含著笑意,卻很快恢復鎮定,「屋裡若有人醒著,只怕早發現了咱們,哪能容咱們折騰到現在?你且開了門吧。」

  蘖兒在暗中微微一笑。刀子又開始撥弄門閂,只聽咯吱咯吱幾聲,門閂被移開。先是門縫虛掩,這時窗外新月露出雲端,藍色的夜光泄進屋來,在墨黑的地上畫出一道細線。亮藍色的細線又漸漸變寬,最後擴到尺餘,一隻穿著皂靴的腳伸了進來,厚實的白靴底小心落上地面。

  蘖兒睜大了眼睛,一動不動。

  門最終被大膽推開,一道身影飛快的竄進屋子,緊跟其後的人動作明顯慢些,卻靜得悄無聲息。

  門被重新掩住,趁著不速之客還沒適應屋內的黑暗之前,蘖兒仔細打量他們——那是兩個半大小子,只有十四五歲的模樣,眉眼模模糊糊瞧個大概,也知道都是極漂亮的。

  這倆小賊也忒大膽,還未看清楚周遭事物,便大大咧咧摸索翻找起來。

  「嘿,瞧這銀錠!」

  哥哥的聲音響起,就見一個男孩手裡銀光閃爍,一旁稍矮些的男孩推了他一把,語氣微帶責備:「哥,專心些,我們要找的是夜明珠。」

  「有什麼關係,」哥哥不以為然,「夜明珠當然要找,拿些銀兩也沒什麼不好,咱盤纏正好不多了。」

  「哥,偷夜明珠是為了爭取進復興盟,偷銀兩,就是做賊了……」弟弟一本正經道。

  哥哥語塞,只得將銀子噹啷一聲丟回箱子裡,氣衝衝道:「好好好,真受不了你……」

  他抱怨完又繼續埋頭翻找起來,這時弟弟開始環顧四周,終於發現坐在楠木箱上的元蘖兒。元蘖兒抱著夜明珠一動不動與他對望,須臾之後,那弟弟扯扯哥哥的衣服:「哥,這傀儡娃娃做得好精緻,比嬸嬸做的傀儡還逼真……」

  「屁話,除了我外公,天下誰人手藝能勝過我娘?!」哥哥不服氣道,抬起頭順著弟弟的指點望去,倒抽一口冷氣。

  元蘖兒見這兩人終於發現自己,於是再度拉開裝夜明珠的麂皮口袋,綠光乍迸,從下往上照著蘖兒冷冰冰的臉,分外陰森恐怖:「你倆不是一個娘生的?」

  尷尬的場合、古怪的人,配上突兀的問題,使哥倆冷汗潸潸而下:「你……是人是鬼?」

  「我是公主,你們在偷我的嫁妝。」

  元蘖兒借著夜明珠的光打量這兄弟倆——哥哥麥色皮膚,斜飛劍眉下星目朗朗,眼神即使驚愕,仍透著桀驁不馴——好像一隻鷹。

  弟弟面如滿月,水汪汪的杏眼襯著剔透的肌膚,在月下好似晶瑩的玉人,他漆黑整齊的鬢角正對著舒展的修眉,眉宇間沉靜的氣質透著些早慧——好像一隻鵠。

  可惜這二人身量未足、形容尚小,會是她的鷹與鵠嗎?

  這時就見弟弟按住哥哥的肩,無奈道:「哥,咱們被人捉賊拿贓了。」

  「紫塵……」賀隱滿面陰雲的望著自己兄弟,氣虛道,「這時候就別顧著說笑了……」

  元蘖兒跳下木箱,將懷中夜明珠送到他二人面前:「你們是不是想要這個?」

  上好夜明珠一百顆,珠體圓潤,每粒都有蓮子大,價值連城。兄弟倆點點頭:「是的。」

  紫塵這時望著元蘖兒質疑道:「你怎麼還不喊人抓我們?」

  元蘖兒撈住紫塵胸前掛的金鎖玉珮瞅了眼,不無輕蔑的丟開手:「小毛孩子,錦衣華服沒個賊樣,抓你們做什麼?」

  她又扯下賀隱腰間的玉珮,念了念上面刻的名字,笑道:「你倆不是親兄弟?」

  「嗯,我們只相差半歲,是青梅竹馬的結義兄弟。」紫塵笑眯眯道,卻被賀隱瞪了一眼。

  「我剛剛聽見,你們要我的夜明珠是為了進復興盟,復興盟是什麼?」蘖兒問。

  「是討伐燕國、收復中原的盟會,江南的仁人志士都嚮往參加,當然,入盟條件也苛刻。」賀隱見蘖兒行止坦蕩面無懼色,也漸漸放下心來,不由得露出以往飛揚跋扈的脾性,「你們女兒家,自然是無從領略那份豪情壯志,每年復興盟在採石磯破虜亭集會,大家意氣相逢為君飲,舉杯碰盞處聽驚濤拍岸,酒酣耳熱時望長江千里……」

  蘖兒心微微發沉。她知道採石磯——有稗官野史雜錄:破虜亭下埋著燕王首級,那裡正是她父親死去的地方。

  「其實就是一群怪叔叔在江邊野餐,那裡風大,酒也不好。」紫塵補充道,適時敗壞掉賀隱的談興。

  賀隱拿自己弟弟無法,只能白了他一眼。

  蘖兒望著他倆喃喃道:「採石磯啊……我也好想去看看……」

  賀隱得意的一笑,搖頭:「你是燕國公主,咱們與你不共戴天,你還是少去為妙。」

  蘖兒微微一笑,抱著夜明珠問:「你們如何潛入這裡的?」

  紫塵一指窗外露臺:「我們有木鳥,飛進來很容易。」

  蘖兒聞言一怔,匆匆上前幾步,輕輕推開門——夜色中一隻碩大無朋的木鳥正合著雙翼,靜靜停歇在白石露臺上沐浴月光。

  刹那間心頭情愫洶湧,蘖兒無力的靠著門扉,幾乎雙目垂淚——多年前在殘本中讀到的雪泥鴻爪,一時間清晰浮上腦海:舊京有能人,善機巧,做木鳥飛禽,可載人乘風飛三日而不下,其女年十二,許東珠王府九公子昕……

  在這麼多年的沉默中,她以為,她以為,那些風流氣象統統像她的雙親一樣,俱已煙消雲散,與自己今生斷然無緣,誰知那字裡行間的傳奇一直都豐神秀逸,就在這山窮水盡處等候自己。

  她的鷹與鵠,今夜終於來了。

  眨去眼中淚花,蘖兒笑著回頭對賀隱與紫塵道:「你們拿走我的嫁妝,叫我如何嫁人?」

  「那該如何?」紫塵望著他的哥哥道,「甯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咱們還是另謀他法吧?」

  「不,珠子你們可以拿去,」蘖兒將他二人的詫異看在眼裡,粲然一笑,「只是,我也要跟你們一起走……」

  「哥,木鳥越飛越低了……」紫塵坐在最後涼涼開口。

  「廢話,載了三個人,能不吃力嘛!」賀隱操控著木鳥,臉微微有些紅——元蘖兒正坐在他身後,雙臂緊緊摟著他的腰。

  紫塵雙眼一瞄,望見哥哥鼓鼓的腰包,撇唇慢悠悠道:「哥,嫌重你還背那麼多銀子……」

  「要你管……這不是偷的,是為元姑娘準備的……如今咱們是三個人,又添了一張嘴吃飯,不精打細算怎麼活?」

  元蘖兒聞言吃吃一笑,長年覆在容色中的冰霜開始消融,此刻卻無人看見。

  「哥,那我只好扔掉點別的,」紫塵雙手拿住元蘖兒頭上的花冠,作勢欲拔,「這個很重吧?扔掉算了……」

  「不要不要!」喊叫起來的卻是賀隱,他怒吼道,「你是笨蛋嗎?那個是紅寶石的,紅寶石的!」

  元蘖兒護著花冠,朗聲大笑:「你們這倆死小孩,別鬧了,快走吧!不然我父王要追來了!」

  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笑得這樣愉快、表情這樣可愛——夜風呼呼吹在耳邊,冰涼的空氣湧進她的胸臆,驅散多年積鬱。等著她的將是全新的人生,沒有仇怨、沒有包袱,這一次,她要努力活得快樂!

  蘖兒,她是父親的蘖,從被砍斷的樹樁上勉強長出的嫩枝——已失去成為參天大樹的機會。然而她會努力生長,即使再無法做到像父輩那般高大,也可以抬頭望著陽光,努力的向上,向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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