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金樽幽月 | 上頁 下頁
一二二


  龍白月道:「我看眾人都哭得哀戚,想來大家都該知道,做敵軍營妓的下場。你們只是缺少帶頭的人——我願意帶這個頭,你們能響應否?」

  紅衣女伎顫抖起來,搖搖自己的姐姐:「姐姐,以我們的本事,此舉可行。」

  白衣女伎略一沉吟,執起龍白月的手,應允的語氣裡有一絲赧然:「姐姐雖然貌不驚人,可膽識令人感佩,妹妹早已視死如歸,今天便隨姐姐拼了,若能救得幾個姐妹,也算死得其所。」

  「得得得,別講場面話,」龍白月憤怒——她怎麼貌不驚人了?還直接認她做姐姐,要死了,「這裡的人你比較熟,和大家通好氣,覷準時機我們就沖出去。」

  白衣女伎點點頭,果然下去佈置。她似乎在宮中教坊頗有地位,只見她略略舉目四顧,立刻便有幾名女伎悄然向她靠攏。她部署一番,女伎們心領神會的點頭退下後,又轉而去跟其他女伎交頭接耳。白衣女伎這時方對龍白月說:「成了,一刻鐘後,隨時聽姐姐下令。」

  「嗯,」龍白月點點頭,自信笑道,「到時候我一聲令下,大家四散逃跑,只要衝出一道缺口,官兵們斷然攔不住的。」

  白衣女伎但笑不語。她們自幼長在宮中,身懷絕技,卻從沒有其他想法,眼前這女子真是奇特——一旦龍白月給她們指出明路,她們比她更有把握,斷然叫她大吃一驚。

  一刻鐘後,龍白月與白衣女伎對視一眼,乘著禁軍交班的時候,齊聲一喝,白衣女伎站起身來高呼:「聽朋頭令,飛花逐月——」

  紅衣女伎一笑揚袖,一根紅色繩索倏地飛出,牢牢纏住不遠處的屋脊鴟吻。她原是宮中繩妓,專會踏索弄巧,此刻更是將繩子一拋一扯,人便輕盈盈飛上屋簷。

  其他女伎則是宮中習「小打」,即表演驢球的伎人,她們不但能歌善舞,且善騎射,能挽硬弓,這些都是龍白月不知道的。

  白衣女伎正是她們打驢球時的頭領——專門負責接球擊入門洞的「朋頭」。此刻她指揮眾人,按陣法四散逃開。女伎們霎時間如飛花一般穿梭,令人眼花繚亂,幾名手腳伶俐的女伎搶下校場邊的旗杆,合力踩斷了拋給白衣女伎。

  這時紅衣女伎在屋簷上喚了一聲:「姐姐仔細。」

  話音未落,她便踢下一塊瓦片,簷下一女立刻將瓦片接住,拋給白衣女伎,就見她一揮旗杆,瓦片應聲擊出,電光火石間襲上一名燕兵的門面,一舉將之擊倒。

  歡呼聲中,更多歌舞伎乘亂四散逃跑,看守禁軍一時措手不及,被她們沖出包圍。內侍太監急忙大叫:「反了反了,快給我抓起來!」

  女伎們配合默契,瞬間就用瓦片將不多的幾名燕兵打倒,可脫離燕兵監視的禁軍哪敢違命,當下抽出腰刀,要抓住幾名帶頭起事的女伎。

  女伎們穿著打扮都差不多,各個天仙似的,陣形稍微一換,便讓人眼花繚亂。龍白月傻乎乎的站在中間,覺得自己挺多餘的,嘿,她還是別瞎指揮,趕緊乘亂逃吧。

  混亂已將禁軍源源不斷的引來,龍白月才沖出包圍不久,便發現又有人馬包抄上來。她心中恨道:明明沒有幾個燕軍,盡是自己人為虎作倀,大男人只會忙著抓女子去進貢,實在可恨。

  幾名女伎竟搶下禁軍的武器,她們素擅劍器舞,把式練得不比士兵們差,力道穿不過甲胄,便沖他們的眼珠子剜。一時間校場裡亂成一團,眼見著女伎們跑掉不少,一名禁軍教頭乾脆殺一儆百,一刀將迎面一名女伎戳死,高叫道:「誰還敢跑?!」

  極短的時間裡女伎們被震懾住,下一刻,只聽咄地一聲,那禁軍教頭喉上中箭,竟當場斃命倒地。龍白月驚駭得望向箭矢來處,竟又是那名白衣女伎,她不知何時手中已換了弓箭,嬌喝道:「好個保家衛國,死有餘辜!」

  立時氣勢扭轉,女伎們人心振奮,轉眼間又逃走二三百人。白衣女伎已成眾矢之的,禁軍們架起弓弩,齊刷刷對準了她。屋簷上紅衣女伎撕心裂肺的大叫:「姐姐——」

  白衣女伎卻置若罔聞,比在指間的箭鏃滑過眾人,瞄見龍白月,與她對視,快意得喊道:「姐姐,你快走吧,這死法比吞金快活多了!」

  龍白月張開嘴,還沒來及回答出一個字,就聽嗖地一聲,她身後一名士兵倒地——白衣女伎替她開闢出一條生路。龍白月感激不盡,立刻扭身飛跑,還沒跑出幾步,就聽見背後傳來紅衣女伎瘋狂的大喊:「姐姐——」

  龍白月只能咬著牙繼續奔逃,她清楚白衣女伎已死,心下淒惻——當她順著她開闢的道路逃生時,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斜前方一名禁軍架起弓弩,瞄準的角度沖上,顯然是指向屋簷上的紅衣女伎。龍白月心頭一緊,警告自己此刻只能獨善其身,可就在她要越過那名禁軍的時候,她在最後一刻詛咒著自己,用往日踏破舞毯的功力,一個魚躍,撲向那名禁軍。

  箭矢偏歪,落在紅衣女子腳邊,她一愣,從姐姐喪生的哀痛中清醒過來,慌忙從另一側翻下屋簷逃遁。她紅色的紗裙翻飛,像一團紅雲,龍白月側著臉躺在地上,看著那團紅雲在屋頂上消失,苦笑著感受刀架在脖子上的清涼。

  她還真是一個好人哪,龍白月一邊為自己哀悼,一邊護著自己貼地的臉頰。她的衣帶被禁軍拎在手裡,那人只管抓活口,蠻橫得將她往已控制住的區域拖,那裡正蜷著被重新俘虜的女伎,充滿威脅意味的刀子白花花亮成一片。

  龍白月被扔進人堆裡,果然貌不驚人,誰都沒想到她是這場動亂的始作俑者。她小心翼翼的待在女伎們中間,盤算著下次該如何脫身。這次失敗也罷,她不信就想不出其他法子來。

  事態平息之後,內侍太監一清點人數,果然少了一大半,立時氣得跳腳:「快去周圍搜!除了死掉的,都得給我捉回來!」

  痛定思痛,太監乾脆花了點時間,將她們每人縛手縛腳,又用布巾紮住嘴巴,免得再互相串通作亂。用木柵欄釘成的囚車被征了來,禁軍將女伎們扔進車子,鎖好,開始陸陸續續往城外運。

  在出城的途中,各個路口都停著拖拉貢品的貨車。數萬斤的絲綿;宮中的大禮儀仗、大晟樂器、後妃冠服、禦馬裝具;天臺渾儀、三館太清樓文籍圖書、國子監書板;藏經、道經書板;內庫藏銀、宗正玉牒;四百余萬匹庫絹,四萬八千四百匹表緞;朱勔家書畫,及架庫油衣什物、生藥、玳瑁;景靈宮陳設神禦服物,宗廟什物……都等著被清算運走。

  戰火還沒有完全熄滅,京城仍有幾處城門上烽煙滾滾。塵土在道路上彌漫,給一切新鮮事物都蒙上一層灰色。黯淡中只有一處是鮮亮的。

  透過囚車的木柵欄,當龍白月無神的眼睛掃上那一處鮮亮時,她頓時雙目大睜,閃出驚悸的灼光。

  紫眠!

  她被縛住的雙手攀住木柵欄,一道一道的搶過,在擁擠的囚車裡挪動,目光從每一條縫隙中追著他的側臉,再然後是背影。

  他被一群燕軍將領簇擁著,輕輕走過滿是塵埃的街道,身上穿著帝王的十二章服,衣上簇新的十二章紋刺繡,仿佛能發出光來。那冕服並不合身,鑲玉盤金腰帶束著他纖細的腰身,仿佛能將他攔腰扼斷。

  紫眠!紫眠——龍白月焦急的呼喚他,瘋狂拍打著堅硬的木柵欄,卻只能發出不甘心的哀鳴。最終她的目光在絕望中灰暗下去——為什麼紫眠能穿著冕服?他真的叛國了嗎?

  第七十四章 納降

  即使燕國大將元宜年屆四十,足夠狡黠老辣,當他實實在在踏入敵國京城時,仍無法遏制自己激動的情緒,忍不住志得意滿的笑起來。燕軍一向不擅長攻城,遠的不談,就拿西疆蔚城來說,連那樣一座小小的城池他們也是久攻不下,此次包圍敵國京師,他根本就是計畫打一場持久戰的。

  誰料正式襲城才不過半天,城就破了——這可是敵國的都城啊!想到此,元宜不禁對走在自己身邊的年輕人頻頻側目。他現在仍不敢確定這年輕人的身份——他太過神秘,大約半年前出現在燕王身邊,不知如何獲得了燕王的寵信。當出征前燕王將元宜秘密召進宮中,他才第一次見到這位年輕人,知悉他令人難以置信的計畫。

  老實說,作為一員久經沙場的老將,他打心眼裡不相信紫眠大人的計畫——什麼招魂啊、神兵啊、作法啊……而自己也的確暗中一直另有打算。直到今日,紫眠大人讓他幾乎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敵都,他這才對他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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