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金樽幽月 | 上頁 下頁
一一六


  後面追兵亦發現出口就在不遠處,恐被龍白月逃脫,也追得益發賣力。即使是閹人,腳力依然勝過弱女子,一旦提起精神,三兩下也就抓住了她。龍白月回身掙扎抵抗,青銅燭臺紮上太監的身子,銅器戳進軟肉裡的觸感本就令她心虛,加上黑暗裡又看不清穴道所在,太監害怕追丟了更是即便吃痛也死不鬆手,如此揪鬥不休,竟被龍白月退到了出口處,她死命掙扎沒注意腳下,一個趔趄倒跌出暗道,仰面摔在地上。

  糾纏著龍白月的手這時候忽然蔫了下去,她驚魂未定,只覺得頭頂上方被一個陰影籠住,待得定睛細看,卻是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那人盯著龍白月的臉,好象發現了什麼寶貝似的,顫著嗓子與她說話,聲音意外又驚喜:「燕嫣……」

  燕嫣?什麼燕嫣?龍白月頭腦稀昏,就聽見剛剛還兇神惡煞的太監此刻老實的跪安:「小人罪該萬死,驚動聖上——這女子是翠英殿刁奴,小人正要抓她回去,就地正法。」

  龍白月聞言方又睜眼睨住面前這男人——他穿著赭黃色龍袍,可不就是皇帝麼。

  可不就是折磨紫眠、殘害雲陽、下令誅殺翠英殿宮人的罪魁禍首麼。

  可縱然如此,她卻不得不低頭。龍白月爬起來,攏攏頭髮伏下身子,用往日熟稔的腔調嬌聲道:「奴婢龍白月,叩見聖上……」

  心如刀割,只求能駐足於懸崖邊緣——她舉步維艱,手裡已經沒有其他籌碼了。

  第六十九章 含芳殿

  皇帝和顏悅色的扶起龍白月,一直盯著她看,口中對太監發話:「翠英殿何時有這樣的宮人,朕赦免了她,你下去吧。」

  龍白月低眉順眼,餘光掃視四周,只見桌上累著奏章,架上堆著書卷,很像是禦書房。她驀然有些明白——這裡通往翠英殿的暗道,定是為了皇帝與雲陽公主幽會而建。

  龍白月不禁覺得一陣心寒——他知道她是翠英殿的宮人,表情卻稀鬆平常,仿佛翠英殿對他來說並沒有特殊意義。可他明明曾經為了殿中人開鑿暗道、替她變換身份、滅口無數。

  多麼反復無常的帝王心。

  皇帝遣開地上太監,竟執起龍白月的手,興高采烈的對外下令:「來人哪,擺駕含芳殿。」

  幾名內侍肩扛禦輦,抬著皇帝和龍白月前往含芳殿。逼仄狹小的禦輦讓龍白月不得不和皇帝緊挨在一起,她誠惶誠恐,身子止不住的發抖。她也許該表現得更自如一點,方不辜負過去花魁的風采,然而她腦子裡卻一片空白,心裡只能反反復複的叫糟:他是紫眠的父親,他是紫眠的父親……

  皇帝饒有興味的打量著龍白月,覺得她楚楚可憐的樣子比起燕貴妃另有一番風致,便問道:「你剛剛說,你叫什麼?」

  「奴婢龍白月……」龍白月難堪不已,縮得更小躲得更遠,不敢瞻視龍顏。

  「你不用怕。」皇帝柔下嗓子安撫她,「朕帶你去含芳殿,以後你就住在那裡。」

  她不是怕呀,龍白月心想:我惦記的是你兒子,怎好意思再應酬你,我早從良了我……

  如今爭取到緩兵之計,躲開了追殺,她得再想辦法逃開。

  禦輦一路行至含芳殿,龍白月以為皇帝是送自己到這裡來當差,不知又是伺候哪位主子,等下了禦輦才發現,含芳殿竟是空著的。

  看守含芳殿的宮人惶恐的跑來跪安,皇帝攜著龍白月沖她們點點頭:「都有照料好這裡吧?」

  「回聖上,按聖上的吩咐,殿內格局未動,只是時時打掃。」

  皇帝很是滿意,令宮人平身,命她們引路。龍白月跟著他們糊裡糊塗的走進含芳殿,只見宮宇恢弘,並不比翠英殿遜色,但命運也與翠英殿一樣,金銀器皿全無,木器暗淡無色,只有簾幔高級的質料做工,記錄著當日這殿裡主人承蒙過怎樣的恩寵。

  「這裡原先是燕貴妃住著……」皇帝端詳著龍白月的臉,滿意頷首,「以後這裡的主人就是你了。」

  龍白月慌忙跪下:「奴婢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皇帝大笑著拉她起來,「朕還要封你……」

  就在龍白月不知該如何回絕的時候,皇帝的話忽然被殿外傳來的聲音打斷。

  一名太監尖著嗓子揚聲稟報道:「皇后駕到——」

  皇帝頓時神色不豫,只能眼睜睜看著皇后的鳳輦在殿外停下。「她消息倒是快,」望著儀態萬端走進含芳殿的皇后,皇帝冷笑道,「皇后怎麼會來這裡?」

  嘉仁皇后與眾人會過禮,溫婉開口:「臣妾恰巧途徑含芳殿,望見聖上禦輦,特來拜見。」

  說話間她鳳目流轉,不出意外的看見龍白月,驚訝道:「這位宮婢,怎如此肖似燕貴妃?」

  皇后裝佯不認識自己,龍白月只能又行禮回話:「奴婢龍白月,見過皇后。」

  皇帝見皇后驚詫,很是得意,將龍白月拉到皇后面前,笑道:「如何,是很像吧?剛剛朕一見她,也差點認錯。」

  「可她終究不是燕貴妃,」嘉仁皇后冷笑一下,望著皇帝開口,「皇帝是在哪裡見到她的?」

  「翠英殿,朕也是恰巧途徑那裡。」皇帝漫不經心的一瞥眼,諷刺道。

  嘉仁皇后心下惱恨,卻只能不動聲色。她想過問翠英殿密道的事情,根據太監的稟報,他們竟漏了她最想順手除掉的龍白月,而她竟通過密道直接見到了聖上,這是最糟糕的情況。一切都被那突然出現的密道打亂,她不禁猜想,那密道定然與當年的華貴妃有關,可恨她執掌後宮多年,卻有多少事情被蒙在鼓裡。

  可聖上竟當著她的面扯謊,讓她無法問起密道。習慣了聖上每隔幾年殺掉一批翠英殿的宮人,她只當這是對華貴妃的懲罰,或者是聖上恨意的宣洩。她卻沒有仔細推敲過,當年華貴妃撲朔迷離的身份——她到底是不是狐妖,她有沒有生下過狸貓或者太子?宰相和嗣漢天師將她推上後位時,她只是覺得贏得僥倖,竟幼稚得沒再多問,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而今密道的出現,又讓她不禁懷疑——雲陽公主真是劉才人過繼給華貴妃的嗎?十六年前她明明做得乾淨俐落,劉才人母女都該活不成才對,誰知皇帝一紙詔令,那死嬰被抱進了翠英殿,竟奇跡般的活了下來。皇帝的詔令,到底是恩恤還是幌子,已經死無對證了。昨日雲陽公主又被紫玄真人帶走,編排了什麼天賦異稟、帶發修行、為國祈福的鬼話,和親不了了之。對此她本沒放在心上,如今卻不得不放在心上了。

  嘉仁皇后銀牙暗咬,疑惑糊塗之餘是深深的恨與怕。她還記得當年華貴妃的卓約風姿,曾霸佔了聖上多少眷念,令她嫉妒得夜不能寐。她以為華貴妃被囚于冷宮,就是自己噩夢的終結,從此只要步步為營,便能獨佔聖上所有的心思——這麼多年,她到底贏了誰?

  她愛他這麼多年,他可知道?他英明神武飛揚跋扈,在閨幃時分又溫文爾雅柔情似水,縱使少時風華不再,她依然愛他漫不經心的眼神,愛得心焦。從入宮那一刻便知,居於高位者會為他妒魔纏心,居於低位者因此苟延殘喘;她曾經深受其苦,卻依舊重蹈覆轍。

  可他卻從沒將真心給她,這個自私的男人哪!嘉仁皇后恨笑道:「聖上親自立下的規矩,怎能不知?翠英殿的宮人按例當誅,這龍白月也不能倖免的。」

  「按例?那朕就破例。」皇帝笑笑,牽了龍白月的手帶她又往含芳殿深處走,命宮人掌燈,「由你們伺候她,待朕擬好冊封名銜,再撥些人過來……」

  「聖上,如今戰況緊急,朝廷不安,不是好時機。」嘉仁在他身後漠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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