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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沙場九死一生,他被護在父親的羽翼下,哪裡見識過什麼……父親,他的父親,當年是如何浴血奮戰打下這片家業,他要繼承父親,該有怎樣的覺悟?

  萬千思緒又被打斷——打前方忽然竄出一個人影,鏘的一聲鳴了一下鐃鈸。賀淩雲被驚得渾身一激靈,抬眼望去,竟又是公輸靈寶。

  「怎麼又是你!」賀淩雲終於醒過神來,卻只覺得氣不可遏。

  「為你慶功呀!」公輸靈寶笑得燦爛,雙手又將鐃鈸鳴響,「鏘鏘鏘,賀淩雲;鏘鏘鏘,了不起……」

  賀淩雲終於知道人是可以被氣死的,他的手顫抖起來,握緊了馬鞭舉到眼前,卻強迫自己鬆手——不成,他現在還穿著官袍,不可以殺人。

  「閉嘴!滾開——」他咬著牙,面色鐵青的撥轉馬頭就要走。

  「賀淩雲,人家是要安慰你嘛,你又沒輸,」公輸靈寶又敲了一下鐃鈸,以正視聽的樣子,「你的弓箭怎麼可能比得過弩箭?」

  「那也是輸了!輸給弩箭——」賀淩雲將馬鞭砸在地上,沖靈寶發洩一腔憤懣,「那種弩箭我見都沒見過,強大的仿佛無堅不摧,我眼睜睜看著靶子被它射得粉碎,聯手都在發軟——如果去北方要面對那樣的武器,我——」

  將一直憋在胸臆間的痛苦嘶喊出來,最後脫口而出的話連賀淩雲自己都驚呆了,他只當自己膽寒,卻沒想到自己會膽怯——他怕了,身為一個武將,開始計較生死,開始計較生死背後一些莫名的東西。

  與剿滅山賊時不同,同樣面對驚人的武器,當時他的心情除了吃驚,就是想著怎樣用計破敵——在自己的國家,最多是拼掉自己一條命。可兩國對壘呢,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差別?

  他不敢去細想,如果邊防對面湧來無數敵人,磅礴好似黑壓壓的潮水,帶著強大的武器攻城掠地,鐵蹄踏過自己的場景——不單單是死亡,似乎還有更巨大的壓力逼得他喘不過氣來。讓他開始計較生死,開始計較生死背後一些莫名的東西……

  賀淩雲雙目圓睜,過了好半晌才發現公輸靈寶站在自己面前,正縮著脖子,被他嚇得臉發白。該死!他竟然沖著一個女人發洩自己的懦弱,真是奇恥大辱!

  賀淩雲顧不上拾起馬鞭,扯了韁繩夾馬就走,狼狽的逃開,將公輸靈寶遠遠丟在身後。

  「賀淩雲,靈寶給你做弩,」公輸靈寶望著賀淩雲倉皇逃離的背影,追了幾步,拉長聲音大喊著,「賀淩雲,靈寶給你做弩——」

  第五十二章 元宵

  上元之夜,皇帝會登上宣德門城樓,俯瞰京師燈海、與民同樂,但泱泱後宮仍舊寂寞。不甘冷落的嬪妃宮人便在內苑搭出臨時街市,照樣張燈結綵,禁中內諸司會提供些雜賣,如尚食局仿民間式樣的糕點,有乳糖圓子、蜜煎、生熟灌藕、韭餅等等;尚衣局會提供成衣、衣料和絲線之類;內香藥庫則供應香餅面藥,不一而足,都是女人喜愛的玩意。

  雖然這街市的規模遠比不上宮外繁華,但太監宮女們會扮成小販行人,吆喝叫賣,襯上宮外遠遠傳來的爆竹聲管弦聲,也算得上熱鬧。眾嬪妃衣香鬢影優遊其間,戲謔笑鬧講價拌嘴,不分品秩,只求盡興狂歡。

  「公主公主啊……」翠英殿裡,龍白月苦著臉,雙手合十的哀求。

  雲陽公主不為所動,繼續在燈下修剪指甲。

  「公主公主啊……」

  「不要再煩我了,」雲陽公主乾脆在貴妃椅上翻個身,丟給龍白月一個背影,「沒事過什麼元宵節?!」

  「公主,元宵節是人都去看燈。」龍白月搶白道。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是人?」雲陽公主回過頭,陰森森的對龍白月冷笑,漂亮的眼睛即使不懷好意,依舊美得懾人。

  龍白月被她盯得渾身發毛,慌忙求饒道:「公主恕罪……」

  雲陽公主冷哼一聲,回過頭不去理她:「你要去就去吧,反正我不去。」

  龍白月聞言立刻跳起來,想矜持的走出宮,幾步後卻還是忍不住開始快跑。臨出宮時她回頭望瞭望,只覺得雲陽公主孤獨的背影,在燈下顯得清冷寂寥。

  唉……她的心頭湧上一股罪惡感,但很快便被自己按捺下去——回來的時候給公主帶樣禮物好啦。

  翠英殿今夜亦不設門禁,龍白月就這樣偷偷混入內苑街市。她特意戴上雲陽公主賞的首飾,又花錢在攤子上買了雪柳鬧蛾,還有一種用熟棗和炭製成的「火楊梅」,點燃後火光不滅,用鐵枝子挑了插進髮髻,耀眼不輸燈火。

  她打扮得雖然光鮮,但宮女的衣著讓她輕易湮沒在三千粉黛之中。大家只顧笑鬧,一時也沒人留意她。龍白月與眾人互不相識,一人興高采烈的賞燈,倒也自得其樂。

  宮伎們吹拉彈唱,也有說書耍劍的,其中表演藏掖幻術博皇后一笑的,卻是紫眠。本朝世人追捧奇術,京師裡有不少道士靠「貨術」謀生,皇后妃子們見識不到外面的魔術,心嚮往之,便請來紫眠略作表演助興。

  紫眠欣然從命。他按照五行方位,在桌案上寫了金、木、水、火、土五個字,用紙符包裹泥丸,將泥丸分別放在字上,又取紅燭照過。片刻後他打開符紙,只見五枚泥丸都變了色——東方的青如靛,南方的赤如丹,西方的白如珠,北方的黑如墨,中央則黃似蠟。

  眾人見了嘖嘖稱奇,只皇后笑道:「泥丸到底不雅,大人可有更新鮮的玩意?」

  紫眠笑笑,恭敬作揖道:「回皇后,昔日藝人張九哥為燕王表演的『使蜂喚蝶』,微臣倒也學得一二。」

  「如此甚好。」

  紫眠向一旁的宮女討下肩上披帛,又找來剪刀,將七彩的絲帛疊好,毫不吝惜的揮剪鉸下,銀剪彎彎繞繞,剪出彩蝶翩躚。他邊剪邊吟唱道:「紫禁煙光一萬重,五門金碧射晴空。梨園羯鼓三千面,陸海鼇山十二峰……」

  輕軟的披帛在紫眠手下變成蝴蝶,竟隨著他翻飛長袖時掀起的微風飄了出去,紛紛揚揚,嫋繞多姿。蝶群向皇后所在的方向飛去,有些聚在宮女衣裙的繡花上,有些落在後妃鬢邊的牡丹上,舞動著翅膀,流光溢彩。

  「香霧重,月華濃,露臺仙仗彩雲中。朱欄畫棟金泥幕,卷盡紅蓮十裡風……」

  一闋詞唱完,紫眠長袖一揮,招呼彩蝶盡數飛回,手法變幻間,破碎的披帛竟又完好如初。他將披帛還給一旁的宮女,向皇后拜下。

  「神乎其技。」皇后矜持的聲音裡也掩不去激賞,很是高興的吩咐左右道,「賜賞。」

  「謝皇后。」

  紫眠領了些賞賜後便退下,按理該出宮去燈市上遊玩,可他卻在內苑不起眼的角落駐足,目光流連在街市上,想尋找自己熟悉的身影。

  該怎樣把東西交給她呢?紫眠暗暗發愁,他捏捏袖子裡藏著的小東西,臉竟然開始紅起來。

  驀然他在人群中發現了她——龍白月,這開朗樂天的小女子,此刻正仰著頭只顧看燈。她插了滿頭的蛾兒雪柳,細枝斜挑的火楊梅正滋滋燃燒,在她額前微微晃蕩,映得她越發明豔動人。紫眠心下一喜,剛想開口喚她,自己卻先愣住了。

  他……他該喊她什麼……

  以前不熟的時候,他喊她龍姑娘,後來熟了,她的目光卻總隨著他,讓他根本用不著開口呼喚,只需要與她目光相碰就好。可是龍白月卻不然,她一口一個紫眠的叫著,熱絡得叫紫眠覺得溫暖親切,卻在這時難住了他——叫龍姑娘似乎不好,生分了;連名帶姓也不對勁,難不成……難不成要叫她白月?

  思及此,他的臉更加無法遏制的火辣起來,心口似乎被什麼揪住,竟然緊張得喘不過氣來,哪還能吐出隻字片言。

  貪看花燈的龍白月終於覺得脖子酸了,她低下頭來,不知怎的心念一動,偏頭望去,竟然在燈火闌珊處看見紫眠——他正默默的望著自己,雙唇輕輕抿著,眼中脈脈柔光,欲訴衷腸,卻欲言又止。

  龍白月哪還顧得了再多,她只管拎起裙子沖他跑去,雲雀一樣靈巧的落在他跟前,興奮的叫道:「紫眠!」

  紫眠頓時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似乎她剛剛救他一命似的。

  「你怎麼能來這裡?」龍白月興奮的臉通紅,她已經好久沒見他了。

  「皇后要我入宮表演法術。」紫眠低著頭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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