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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嗯,不說這個……」皇后轉換話題道,「說起來,宰相可真是細心。表姐你帶話叫哀家提防那個龍白月,哀家一開始還沒放在心上,前兩天看見了她,真是嚇了好大一跳。表姐你是不知道,那死去的燕貴妃,她妹妹佟婕妤只像她三分,那丫頭倒像去了七分,不細看,還以為是燕貴妃活過來了……」

  曹夫人淺笑道:「外子當然凡事要為皇后考慮,皇后如何處置她?」

  「哀家已經將她打發到翠英殿去了,哼,等更換下一批宮人的時候,她也就活不成了……」

  第五十一章 除夕

  除夕夜,禁中的爆竹聲山響,遠遠飄進清冷的翠英殿裡。雲陽公主破例讓龍白月陪她過夜,兩個人一起在火爐邊守歲。

  「這麼冷的天,居然沒有下雪……」雲陽公主素來倨傲的聲音裡,竟然透著一絲遺憾。

  「也許過陣子就會下了,」龍白月給雲陽倒了杯熱酒,陪她一起凝聽遠方的爆竹聲,覺得分外寂寞,「今年總是刮西北風,天氣乾冷,似乎打入秋就沒下過雨了。」

  雲陽唇邊泛起一絲冷笑,不置可否的接過酒喝下。她望著窗櫺外幽暗的夜空,眼裡有莫名的情緒流動,唇上酒氣隨著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氤氳開,消散在暖閣溫香的空氣裡。

  宮門在這個時候被敲開,是皇恩浩蕩,又賞下酒、饌、冬衣和首飾。太監照老規矩放下東西就走,不進冷宮宣旨,也不要公主的賞。宮女將東西搬進暖閣裡,由雲陽指揮著分分,大家木然領走自己的那份,退下,就見暖閣裡剩下些最精緻的賞賜,在燈下明晃晃的發亮。

  「又送這些東西來做什麼?」雲陽公主小聲咕噥著抱怨道,把玩漆盤裡盛著的一疊疊珠翠首飾,有點不滿,「我從來不戴這些的。」

  「公主應該戴些首飾的,」龍白月盯著盤中首飾,兩眼發光,「多漂亮呀。」

  雲陽公主眼裡又盈滿譏嘲,她瞥了眼滿盤珠翠,發現其中混著一枚殷紅的血玉簪子,便信手拈起來瞧瞧,笑道:「這倒有點意思。」

  「公主喜歡?奴婢伺候公主戴上。」龍白月難得見雲陽對首飾發生興趣,笑著起身撈起雲陽光滑的長髮,在她腦後挽個髮髻,輕輕的將簪子別上。

  雲陽公主摸摸髮髻裡的簪子,見龍白月要去取鏡子,嗤笑一聲:「你別見風就是雨,誰稀罕這個?」

  話雖如此,她卻並不把簪子取下,只是不再理會龍白月的殷勤,半躺上貴妃椅繼續喝酒:「你喜歡首飾,這剩下的都給你好了。」

  龍白月如聞天籟,心花劈劈剝剝的怒放,恰似宮外爆竹之聲。她抖著嗓子謝恩:「謝公主厚愛。」

  可不是厚愛麼,這些首飾價值連城啊!雲陽公主卻語帶微酸的譏笑她:「論值錢,你也花不掉;論漂亮,你在冷宮戴給誰看?不明白你樂什麼。」

  「關乎本能啊公主,」龍白月嘴快咧上耳根子,手裡只摩挲著寶貝不放,「奴婢不是故意這麼樂的……」

  大年初一。

  一大早,賀淩雲並沒有跟隨父親入宮,去大慶殿參加元旦大朝會。他稱病告了假,悄悄拾掇了弓箭,令小廝備馬,要往南禦園射箭去。

  大朝會是各國使臣入宮賀歲的慶典,文武百官均應穿上朝服參加,屆時場面宏大、熱鬧非凡。但賀淩雲的心思卻沒放在這上面,他只關心著正月初三燕國使臣到南禦園射箭的活動。

  燕國使臣擅射,每年的正月初三日,去皇宮南御苑射箭已成慣例,每次朝廷都會選擇外貌出眾箭術精湛的武官伴射。由於燕國使臣身份高貴,通常伴射的武官事後都能升上個一官半職,所以本朝條件合適的武官子弟莫不趨之若騖。

  賀淩雲年前謀劃了很久,昨天總算得知自己有幸中選。他對自己的箭術一向自信,可依然決定要花兩天工夫練習——伴射得勝,京師百姓會聚在各個路口喝彩,觀者人山人海。如果他能贏過燕國使臣,不但光耀門楣,自己也能在朝中打下口碑,父親如果開春調任到邊防去,他請旨跟著去一定不成問題。

  賀淩雲跨上馬,在元旦清晨冰冷而充滿硫磺味的空氣裡輕咳一聲,駕了馬就要往皇宮南御苑去——他已經買通了那裡的內監,隨時都可以去實地練習。

  就在他思緒萬千之際,背後忽然傳來一聲叫囂,令賀淩雲頓時頭皮發麻。

  「賀淩雲——」公輸靈寶興高采烈的竄到賀淩雲馬前,頂著滿頭的炮仗屑,一看就知道剛玩了個通宵。

  「你是從哪兒竄出來的?!」賀淩雲怒極,回頭張望一下,看見寶兒正遠遠的銜著串糖葫蘆跑來。

  公輸靈寶拽過賀淩雲手裡的韁繩,撒嬌的晃蕩著:「你一大早要往哪裡去?走親戚麼?為什麼要背弓箭?」

  賀淩雲冷笑一聲,拂開公輸靈寶的手,駕馬靈巧的越過她便走。靈寶追在後面喊道:「我會射弩呀,帶我一起玩吧!」

  賀淩雲回過身,對她的兒戲心態很是不悅:「公子我是去辦正事,玩什麼玩?!」

  語畢馬鞭一揚,便已飛騎絕塵而去。公輸靈寶望著他的背影,不甘心的跺跺腳,纏著門口小廝問道:「他是去辦什麼正事嘛?」

  「我家公子初三要做燕國使臣的伴射郎,這兩天要去南御苑練習呢。」小廝語帶驕傲的回答。

  「在皇宮裡練哦……」公輸靈寶若有所思的喃喃道,連寶兒遞來的糖葫蘆,她都忽然覺得索然無味。

  「淩雲要做伴射郎?」紫眠從元旦大朝會上回來,得知了消息高興的笑,「他向來都是這麼認真呢。」

  很會為自己打算的一個人,該認真的時候卯足了勁上,曉得自己每一步需要什麼,思慮又周全,令他自歎弗如。

  「他能贏嗎?」公輸靈寶有些懸心,「你幫他算一卦吧。」

  「比箭也是博弈,不知道結果才有趣。」紫眠不答應她,只神秘的賣關子,吊著靈寶的胃口,讓她渾身發癢直跳腳。

  輸了!

  賀淩雲離開南御苑賜宴,騎在馬上半天,還是回不過神來。燕國使臣使用的是弩,勁道、射程、準頭,都比他要強。他還記得使臣那雙鷂子一樣的眼睛,滿是戲謔譏嘲,仿佛看破了他這二日的拼命努力,讓他心頭火辣辣的只覺得羞恥。

  在宴會上他食不知味心不在焉,同僚敬他酒,誇他射得好,在他聽來都是幸災樂禍的諷刺——他哪裡射得好了,即使自己亦是箭箭中的,但想著那弩箭仿佛無堅不摧一樣淩厲的氣勢,他就知道自己輸了。

  他無法落荒而逃,必須坐在父親身邊,強顏歡笑。

  該死的,自尊心就這樣受挫,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弩箭弩箭……賀淩雲恍恍惚惚,傻傻盯住前方御賜的銀鞍馬,馬背上還馱著些金銀器物,被志得意滿的小廝牽著,在路人豔羨的目光中趾高氣揚的往賀府去。

  賀淩雲卻只覺得丟臉。

  公輸靈寶在人群中亂竄,她撥開眾人,在禦道朱漆杈子外的禦廊下翹首顧盼。順著禦道她看見賀淩雲遠遠的駕馬而來,不同於前日的神采飛揚,他頹唐沮喪的神色令她意外。

  「比箭輸了嗎?」公輸靈寶撅撅小嘴,也有些灰心氣餒。

  「這位賀公子已經很了不起啦,」一旁有個大叔與她搭話,「我有親戚在南御苑供職,年前就聽說啦。今年燕國新換了主子,新燕王脾氣暴躁,可了不得,據說為了順利遷都,乾脆就下令將舊京夷為平地。如今這燕國可格外得罪不得,為了討使臣歡心,伴射郎的弓箭早被動了手腳,那使臣又是用弩。聽說伴射郎還能箭箭中的,已經給我們長臉了。」

  「我最討厭耍詐了!」公輸靈寶一雙小眉毛擰得死緊。不成,她一定要去安慰他。

  賀淩雲放馬緩行,寒著臉不去看路邊喧鬧的人群,他仍舊在惦記燕國使臣的弩箭——那力道仿佛無堅不摧,令他膽寒,不禁想像著被那樣的箭射穿胸膛,自己會有怎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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