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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稍稍休憩一下兩人便對坐著換藥,紫眠怔忡著解下龍白月喉間的紗布,拿起蘸了藥膏的棉花輕輕抹上她的傷口,手指移動間,手背竟鬼使神差的擦過龍白月的下頜。

  這樣的意外對紫眠來說簡直算是重大醫療事故了。他呆住,望著對面龍白月波光蕩漾的眸子,一時竟回不過神來。

  龍白月原本還在紅著臉竊喜,可她慢慢的覺察出情況有點不對——紫眠往日雖懶散卻很少這樣低落的,除非碰到很大的變故。龍白月執起紫眠的手,關切詢問的目光卻讓他忍不住別開眼。他收拾起倉皇的心情,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口氣裡是再明白不過的閃躲:「抱歉,剛剛閃了一下神。」

  龍白月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便翻出積攢在身上的「日常對話三百句」,遞了一句給紫眠:你怎麼了?

  紫眠愣了一下,看著她手裡厚厚的一遝字紙,終於忍不住笑起來:「沒什麼,放心吧……」

  不能說話讓龍白月也問不出再多,她看見紫眠又回復輕鬆的神色,心下稍安——大概是自己多慮了……

  「不好了不好了……」

  夜裡公輸靈寶忽然沖進惠民局,慘叫不迭的鑽進龍白月的屋子,拿起她用剩下的藥膏就往自己掛彩的臉上抹。

  龍白月還是翻出那句:你怎麼了?

  「皮影戲攤子被人砸了!」公輸靈寶氣喘吁吁的回答。

  龍白月慌忙揮毫寫下:這樣的天氣你們還做生意?

  「嗯,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公輸靈寶抹好藥以後滿屋子找水喝,「寶兒一見情況不對,立馬趁亂變成狐狸竄掉了,也不知道現在她跑到那裡去了。」

  這時候就聽見門外傳來動物爪子撓門的聲音。龍白月連忙跑去開門,把寶兒放進來。

  「要命要命……」寶兒一進屋子就躺在地上喘氣,毛茸茸的爪子按著自己的肚子。

  「你快給我變回來!」公輸靈寶拽拽她尾巴,這個樣子還在講人話,她怎麼看怎麼彆扭。

  寶兒依言行事變成人形,臉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的,龍白月忙替她打水洗臉抹藥膏。忙活了一陣子三個人總算消停下來,龍白月這才又翻出一張字紙示意二人:說重點。

  「今天天氣不好,我們就想趁人少的時候預演一下,」公輸靈寶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情,心有餘悸,「本來看的人不多,戲唱到一半,忽然一頂過路的轎子停了下來。大概轎子裡的人被我們的新戲打動了,總之那轎子後來就一直停在那裡沒走。」

  寶兒點點頭,跟著說道:「戲攤子前停著一頂轎子那是多大的動靜呀,結果大家都被吸引來了。」

  「人越聚越多,我們唱到最後,那是『觀者如山色沮喪』啊,好多大娘都感動的哭了,」公輸靈寶很無恥的自誇,「到了結尾處,天師要強行打散那丈夫魂魄的時候,就聽見轎子裡的人喊了一聲,跟著有人大叫——夫人昏過去了!然後好多大娘就哭喊著張牙舞爪的打上來了……」

  看戲的果然是傻子……

  「她們把天師的傀儡搶下來亂踩,擠翻了我們的攤子,寶兒演天師,比較慘,臉上還挨了幾拳。」

  「是啊,真倒楣,戲也沒演完,最後那幕『化蝶』都沒唱到……」寶兒搶過公輸靈寶手裡的茶盅喝了一口——自己那杯太燙,她要喝涼的。

  虧了沒唱,龍白月翻了個白眼,不評價她們拼湊嫁接出來的大戲。

  這場土雨又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停住。翌日五更,風裡不再揚塵,天剛濛濛亮,值夜的兵卒將城門拉開,拉動城門引起的風將地上的積塵卷起來,又撲了他們一臉。

  兵卒咳嗽兩聲,舉起手在面前虛晃幾下,微微張開眯起的眼睛。

  城牆腳下的積塵裡蜷著許多尚在睡夢中的人,個個灰頭土臉,身上殘破的秋衣也是土黃色,皺巴巴好似蟬蛻。誰也不知道他們昨晚是在何時靜悄悄的來到城下,聚集在牆根邊等著城門打開——第一批從北方撤下來的老兵回來了。

  這幾日天色依舊灰濛濛的,太陽在灰暗的雲氣裡發出白光。紫眠又爬上城頭——土雨停歇,他再觀察一下,就可以回司天監與同僚擬訂奏摺呈報此次天象了。

  與紫眠同來的賀淩雲陪在他身邊,百無聊賴的伸出手指,在城牆磚上的浮塵裡寫詩:男兒事長征,少小幽燕客。賭勝馬蹄下,由來輕七尺。殺人莫敢前,須如蝟毛磔。黃雲隴底白雲飛,未得報恩不能歸。遼東小婦年十五,慣彈琵琶解歌舞。今為羌笛出塞聲,使我三軍淚如雨……

  在一塊磚上寫完整首詩,字跡淩亂相疊,什麼也看不出來。賀淩雲索性把磚吹乾淨,再換上一塊: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淩雲。」

  一邊的紫眠輕聲喚他,將賀淩雲的思緒打斷。賀淩雲怔忡了一下,問道:「怎麼了?」

  「城樓下這是怎麼回事?」

  賀淩雲順著紫眠的目光望去,只見不少婦孺聚在城門口翹首以盼,隱隱還能聽見哭聲。

  「哦,這兩天退役的老兵陸續都回來了,這是他們的家眷聚在城門口等候呢。」賀淩雲回答道。

  「那些戴孝痛哭的人又是怎麼回事?」紫眠皺著眉頭問。

  「等待的結果,總有一半是令人失望的,」賀淩雲嘆息一聲,也動了惻隱之心,「古來征戰幾人回,雖說在城門口憑弔於禮不合,可誰又忍心阻止她們呢。」

  城下忽然響起了鐃鈸聲,原本聚在城門口的婦孺漸漸圍攏成一團,不久之後又哭聲震天。亂紛紛的哭聲一迭高過一迭,最後把城樓上的賀淩雲也震驚了,他望著城樓下越聚越多的人,皺眉道:「這樣子下去,怕是要聚眾鬧事。」

  人群的中心這時候忽然冒出兩顆圓圓的小腦袋,左顧右盼的樣子很叫賀淩雲眼熟,他的身上迅速竄起一層雞皮疙瘩,兩隻眼睛兇狠的眯起來:「怎麼又是她們!」

  眼見著城樓下面人群開始露出騷亂的跡象,賀淩雲也顧不上其他,硬是忍下渾身的不適,三步並兩步沖下城樓擠進人群,拿住公輸靈寶和寶兒怒吼道:「你們要造反啊?!惟恐天下不亂——」

  「哎呀賀淩雲,你也在這裡呀!」公輸靈寶縮著脖子很是驚喜的大叫。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賀淩雲不理會靈寶的寒暄,只盯著她們手裡的皮影戲傀儡,「大白天唱什麼皮影戲?」

  「是啊,效果一點也不好,」寶兒抱怨著,向一邊指去,「要不是那夫人花錢雇了我們,我們才不唱呢。」

  她們本來在街上玩得好好的,忽然被陌生人攔了下來,給了大把的銀子要她們到城門口唱戲。公輸靈寶原先還不樂意,奈何寶兒跟著龍白月混久了,見了銀子就走不動路,死活才把她給慫恿到這裡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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