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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人聲遠去,紫眠籲了口氣,定定神剛要繼續調整呼吸。窗外忽然又是一陣琵琶亂彈,一女子嬌嗲的歌聲傳來:「牡丹亭接藍橋路,芍藥欄通牛鬥槎……自喜玉魚今得水,不須寫怨抱琵琶……呵呵呵,公子你好討厭,住手啦……夜來頻結蕊珠花,夢入巫山集彩霞,愛月素娥鸞已跨,迎風蕭史鳳堪誇……」

  火辣的×詞豔曲終於讓紫眠內息一岔,一晚上的努力定神宣告失敗。他無奈的雙眼一睜,鬱悶得簡直想吐血。一邊的明窗塵正低著頭歪歪倒倒的打瞌睡,紫眠推推他,將他喚醒。

  「呃?師父……」明窗塵見紫眠發現自己偷懶,慌忙心虛的低下頭去。

  「你這些日子住在這裡,有沒有乖乖守齋戒做功課?」紫眠嘴上問他,心底可不抱任何希望。這地方要是能讓人專心清修,才有鬼。

  「沒有……寶兒都帶著我玩通宵,她非要吃肉吃酒……」明窗塵哭喪著臉囁嚅道。每到晚上,寶兒都帶著他穿梭在夜市和勾欄瓦肆,吃零食、觀雜耍、看大戲、聽說書,光怪陸離不亦樂乎。他連日子都忘了,哪裡還記得哪天是齋日,修行的功課更是「忙」得沒時間做。

  那個寶兒狐妖嗎?紫眠皺皺眉,自己的心事被牽動——他的血液也與狐妖有牽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破解困了自己多年的謎題。

  時間真的不能再耽擱了。

  繼續在這裡待下去他不能集中精神,只會誤了自己的事。可是就此離開,他該怎麼啟齒?龍白月暖燙的雙眸滑過眼前,紫眠呼吸一窒,心下竟微微一痛。

  該死,心已經被牽扯住了嗎?

  ——掙扎起來竟然會痛了,怎麼辦?……或者,應該趁著還能掙扎的時候,趕緊了斷?

  「天哪,外面的轎子……來求見紫眠大人的是賀府夫人!」寶兒跌跌撞撞的跑進白月坊通報。

  「夫人?哪個夫人?」不是妾嗎?龍白月納悶道——有點反常啊。

  「當然是正牌夫人啦!」命婦架子端得好大,即使已經低調出行,通身的氣派出現在煙花巷裡,還是扎眼得要命!

  紫眠端坐在桌邊身子不動,臉色卻冷下來,雙唇抿成一線。

  兩個丫鬟此刻已經撥開了白月坊的珠簾,在珠簾的叮咚碰撞聲中,一位婦人邁著嚴謹的步子走了進來。她不用時興的幃帽,而是戴著過時的冪離,用黑色的紗羅籠住全身,仿佛想隔絕掉花柳街骯髒的空氣。

  「夫人請坐……」龍白月怯怯的招呼著,使眼色叫寶兒上茶。

  哪知那賀夫人根本不買龍白月的帳,黑紗下她看都不看龍白月一眼,眼睛只盯著紫眠:「不知紫眠大人竟棲身于此,今日來拜會,特為我兒賀翔的傷勢,還請大人念在奴家命苦,設法救治我兒。」

  「淩雲的傷勢府上已經知道了?」紫眠抬眼望了一下端立在自己面前的賀夫人,冷淡開口。

  「昨日外子欲施家法,禠去了我兒上衣,哪知竟露出那蟲子來……活活嚇煞奴家。」賀夫人不接寶兒送上來的茶——在這裡別說坐下喝茶,就是沾惹上半點塵埃,都是玷辱她的身份。

  左右丫鬟攔著寶兒不讓她靠近,寶兒無奈,只得把茶放回桌上,尷尬得龍白月臉色紅了又白。

  「奴家就只有這一個兒子,他父親能硬起心腸只要臉面,奴家卻不能。所以奴家來求大人,外子平日雖多有得罪,卻請大人在這件事上慈悲為懷。」

  「賀府有五位公子吧?」明窗塵在賀府住過,數著不對,傻兮兮的插口。

  賀夫人冷哼一聲:「那些庶出的東西,個個不成器,與奴家無關。」

  紫眠望著賀夫人,沉吟了半晌終於開口:「在下與淩雲素來交好,若能救淩雲性命,自當不遺餘力。不過……」

  「大人請講。」只要肯開條件,事情就好辦了。

  「在下府邸被毀,目前無處棲身,救治淩雲也不好帶他來這裡,夫人可樂意讓在下去府上盤桓數日?」紫眠咬著牙不去看一邊的龍白月,只盯著賀夫人說話。

  可她的裙邊正掃著他的鞋面,所以他還是知道——她瑟縮了一下。心再度抽緊,紫眠硬是沉住氣,只等賀夫人答覆。

  「求之不得。」

  「好的,」紫眠輕喘口氣,開口吩咐徒弟,「窗塵,去收拾東西。」

  明窗塵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好好的要離開,很是委屈卻不敢置疑,只得乖乖應著:「是,師父。」

  龍白月狠狠咬住嘴唇,心疼得要哭卻忍住眼淚。她不介意賀夫人輕賤她,誥命夫人與她本就是雲泥之別,她痛的是紫眠,為什麼不待別人邀請,竟然趕不及的自己開口要走?

  覺得她的白月坊骯髒嗎?他是不是也覺察出了——清雅的他與這豔俗的妓坊格格不入?她明白的,所以她不敢挽留他——只是真不甘心自己才喜悅了不到一天。

  不甘心他對高貴的賀夫人青眼有加,卻瞥都不瞥她一眼。

  羞愧與自卑纏著龍白月的心,痛如刀割。

  明窗塵拾掇好了包袱,賀夫人迫不及待的要離開這裡,忙開口道:「大人,請動身吧。」

  一直垂目不語的紫眠這時候抬起頭來,望著焦躁的賀夫人溫潤一笑,手指頂著半涼的茶杯輕輕往前一推:「不急。賀府離這兒不算近,路上辛苦,夫人先喝杯茶再走吧。」

  這小子不會察言觀色嗎?賀夫人惱怒的瞪向紫眠清澈的眸子——不,他很會察言觀色。他是想折辱她……為了他身邊那個受了委屈的女子。

  為了一個下賤女子而要脅她,要她低頭嗎?賀夫人冷笑一下,保養得當的素手終於伸出冪離的黑紗,取過杯子將已然涼卻的茶水一飲而盡。

  這份羞辱如果是作為交易的一部分,她可以接受,但這也有價錢,會在需要的時候向他討回來。

  杯子穩穩放回桌上,紫眠起身整理衣擺。他轉過身,面向龍白月卻仍是垂目不看她眼睛,輕聲說了句:「我走了,謝謝你收留一晚。」

  「大人慢走……」龍白月福了福身子。

  不是紫眠,而是大人……紫眠雙唇抿得死緊,臉色大壞的動身離開。

  明窗塵頭一次見師父這樣生氣,嚇得也不敢告別,只惶惶然抱著包袱,三步一回頭的跟著紫眠離開。

  龍白月杵在原地不送,似是報復,可眼淚卻早在紫眠逼賀夫人喝茶的時候就流下來,洶湧得怎麼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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