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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第六章 綠瞳

  京都立法告捕:煙月作坊,有男子為娼者,杖一百。

  「紫眠!快出來幫忙!」

  「這,這是出了什麼事了?」龍白月攏著頭髮從艙裡跑出來,看見一臉是血的賀淩雲,嚇了一跳。

  賀淩雲一身淩亂,胳膊下夾著個不停掙扎尖叫的男孩。他看著不知所措的龍白月,火大的沖她吆喝:「傻站著幹什麼,快把船板放下來!」

  「這大清早的,大人他們還沒起床呢。」龍白月笨手笨腳的開始試著放船板,試了幾次,都是白花力氣。

  這時紫眠師徒二人一身齊整的走出船艙,明窗塵上前幫龍白月放下船板,賀淩雲急忙踏上船,他的官袍被揉得髒亂不堪,上面盡是嘔吐物和血污,眉上一道血痕,淌下來的鮮血讓他睜不開眼睛。他一邊偏頭躲開懷裡男孩襲來的銳利指甲,一邊向紫眠說明來意:「這孩子,是我在苗疆的舊識。」

  「他傷得很重。」紫眠打量那遍體鱗傷的孩子,背上皮開肉綻,襤褸的衣衫混著骯髒的血跡,儘管如此,他仍像困獸一樣扭動身軀,發出沙啞刺耳的尖叫。

  「他叫銀華,是當地一個頭人的兒子,軍隊鎮壓了他們部落的叛亂,他不知被誰俘到京都來,賣進了院街。」賀淩雲將發瘋的男孩一口氣拖進船艙,將他壓在竹榻上,示意紫眠給他上藥。

  被壓在榻上的銀華動彈不得,叫得更加刺耳。

  「被賣進院街?」龍白月緊捂著耳朵,目瞪口呆。院街在曲院街西邊,那裡是一片妓館呀。

  賀淩雲心照不宣的向她一瞥,咬著牙一臉陰霾的開口:「聽說是他得罪了嫖客,才被告發了,按近日立的法令,要吃一百大板。我下朝的時候碰巧撞見他受刑,就將他搶下來了。」

  「看來你惹了個大亂子呀,」紫眠臉上忽然現出似笑非笑的怪異表情,「能讓你衝動至此的,不是一般人物吧?」

  被壓制的銀華掙脫出一隻手,反手要抓賀淩雲:「去死,不要你管我,殺我姐姐的兇手……」

  賀淩雲呆住:「誰說金華是我殺的?」

  銀華濃黑色的眸子射出尖銳的烈火,皴裂的嘴唇古怪的扭曲:「明明給你喂了金蠶蠱,竟然還讓你活到現在,若我有這樣的本事,早全殺了你們!」

  紫眠不動聲色的在他們身邊坐下,用銀剪子小心的剪去銀華凝在傷口上的衣服。察覺背上有異的銀華立刻掙扎起來,傷口被撕得鮮血淋漓:「你要做什麼,滾開!」

  紫眠無奈的向徒弟使使眼色,明窗塵得令,將研細的洋金花粉末吹進銀華的鼻孔。原本張牙舞爪的銀華,片刻間兩眼一翻,昏睡過去。

  船艙終於安靜下來,紫眠熟練的替銀華清洗傷口、上藥、包紮:「你打算拿他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惹了這麼個爛攤子,」賀淩雲疲憊不堪的整整亂髮,「也不知回去該怎麼解釋……」

  「所以,打算把他留在我這裡?」紫眠垂著眼,好整以暇的蓋上膏藥盒。

  「紫眠……」淩雲為難的囁嚅,「幫幫忙……過陣子我會安排人送他回去。」

  「我可以幫你照顧他,」紫眠看淩雲欲言又止,便聳聳肩,起身洗手,「你還是照應好你父親那邊吧。」

  「謝謝你不追問……」淩雲皺著眉,他深吸口氣,還是開口,「他父親所在的支系叫華,他的苗名為銀,所以按苗疆的叫法,名字是銀華,那裡的風俗是以金子形容女孩,銀子形容男孩,所以他的姐姐叫金華,也就是對我下蠱毒的女子。」

  「唉,傷腦筋啊,」他抓抓頭髮,假裝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從軍中溜出來,認識了金華,結果……一段孽緣。」

  紫眠臉上又是一抹似笑非笑:「我明白,放心吧。」

  「好,大恩不言謝,」淩雲起身往外走,「我父親不知道我在苗疆發生的事,唉,救男娼的罪名怕是沒辦法洗刷了。」

  虱多不癢債多不愁,反正你都已經花名在外了,添上條結交男寵又怕什麼?龍白月在一邊幸災樂禍的竊笑。

  「嘖嘖,這男孩長得可真漂亮啊!」賀淩雲一走,龍白月就湊上前,盯著沉睡中的銀華一陣猛看。

  這情景真叫人熟悉,紫眠沒好氣的翻翻眼,將藥盒遞給龍白月。

  「這是叫我做什麼?」龍白月接了藥盒發愣。

  「今後由你負責替他換藥,看不出來麼?他憎惡男子。」紫眠丟下話,轉身離去。

  銀弟,銀弟,你看,我真是喜歡他……

  金姊,漢人有什麼好,醜陋、兇惡、手腳蠢笨!

  銀弟,你不知道……

  不!他知道!那都是些吃人的魔鬼,禽獸一般流著貪婪的口涎,用冰冷的鐵器鎖住他,拽著他的頭髮,千里迢迢的用牢籠將他拖進魔鬼的巢穴;用鞭子、繩索、下作的手段,帶給他無盡的折磨。阿爸阿媽,快用毒槍和蠱毒殺死他們啊!他正在被魔鬼用火燒,他正在被魔鬼齧咬啊……

  黑暗中銀華猛的睜開眼,噩夢後他渾身冷汗潸潸,背後是一片火燒火燎的痛。他已經在紫眠的船上度過了好幾天,從一開始的瘋狂、歇斯底里,一路靠藥物鎮靜,如今已經麻木的學會沉默。他病態的排斥船上兩個男人的善意,只允許龍白月靠近,餵飯喂藥、起坐更衣,都要龍白月照顧,幾乎活活將她累死。

  銀華將頭撇向一邊,昏暗中看見龍白月正伏在一旁的竹榻上打盹。她雪白的皮膚因為疲倦而缺乏血色,眼下有淡淡的黑影鬱結,眉心輕皺著——她很討厭他吧?

  他,已經是塵世間一個骯髒的累贅了。

  銀華舉起一支手,盯著其上醜陋的傷痕,新舊傷痕斑駁交織著,有不少已經癒合——為什麼要癒合呢?為什麼他不能就此死去?他尚自記得父親高大驕傲的背影,而此刻的自己卻卑賤如爬蟲。他有何面目再去面對過去的一切?去回顧那些崇敬、榮耀和尊貴——不如就此死去!

  他艱難的爬坐起來,悄無聲息的赤腳踩上厚實的氈毯。船艙裡爐火尚暖,微弱的火光在他臉上投下詭異的光影,讓他沒有表情的臉顯得詭譎莫測。他勉強撐著身子站起來,一點點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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