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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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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銳立在一株銀杏樹下,面沉如水,死死地盯著他,風過葉動,連帶著他臉上也是陰晴不定。 陸繹卻壓根不與他說話,面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容,慢條斯理地行到井邊,自顧自打了一桶井水上來,掬水洗了洗,便轉身走了,渾似沒看見他一般。 阿銳有點愣住,不明白陸繹究竟何意,直至陸繹離開,他看到井沿上有一小物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行過去近看,他的身子瞬間被定住,井沿上端端正正擺著是一枚薄薄的葉狀金飾。 他認得,那是翟蘭葉的。 回到大堂,陸繹心情甚是愉悅,朝上官曦道:「時候不早了,大概上官堂主還有許多幫務需要處理,可別為了我耽誤了,回城吧。」 上官曦雖是一頭霧水,但也暗自慶倖不用再陪著他瞎轉悠,遂下山回城。 *** 天下掉餡餅這種事情,今夏向來是不太敢去想的,她向來覺得,天下只要不下刀子,就已經是老天眷顧。 所以她洗完陸繹的衣衫,被劉相左差遣往衙門時,腦子並未想太多。 揚州衙門的人告訴她,近日在戶籍調查中,發現有一無名氏在城北租了一間閒置半年的空房,據相貌描述與周顯已很是相像。介於此案由六扇門負責,所以把空房地址給她,讓她去查找線索。 於是今夏去了。 一間平常無奇的民房,她走進小院,空蕩蕩的;走進堂屋,空蕩蕩的;再走進裡屋,空蕩蕩的,只有一張架子床,床幔低垂。 此前辦案無數,掀開床幔的時候,今夏已經做好看見屍首的準備,可惜沒有屍首,而是八口檀木箱子。 箱子上不僅有鎖,還有官府的封條。 隱隱意識到了什麼,今夏揭開封條,用隨身的小三件兒開了鎖,掀開箱蓋——滿目白銀,一錠一錠,密密擠擠地挨著,她取一錠出去,看銀錠底部,鑄造紋樣清晰在目,正是丟失那批修河款。 來到揚州數十日,始終沒有半點線索,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今夏深吸口氣,緩緩蓋上箱蓋,開始環顧這屋子。 不留心便罷了,留心之後,她的眉頭越皺越緊,最後她照原樣歸置好箱子和床幔,默默退了出去,在揚州城的街道上似漫無目的地逛了逛,最後回到官驛。 陸繹剛回到官驛,便看見今夏抱膝坐在石階上面帶憂色怔怔出神,對自己的腳步聲充耳不聞。 「洗幾件衣衫而已,不用這麼委屈吧?」他笑問道。 聽見他的聲音,今夏才猛然回過神來,自石階上跳起來,急道:「大人,你回來了!我有事……」 「說吧。」 「這裡……」雖已在陸繹的小院之中,今夏還是覺得不妥,「進屋說。」 陸繹倒無芥蒂,便隨著她進屋內,看著她緊張地關門關窗,不由覺得好笑。 今夏仰頭看梁上,低頭又去檢查床底,確認四下無人,卻仍是忐忑不安:「這樣說話,會不會被人聽了去?」 陸繹想了片刻,指了指自己的床,誠懇道:「可以鑽被子裡說。」 今夏望了眼床,默了默,拖了他在桌邊坐下,附到他耳邊如此如此這般說了一通。 「銀子找著了,好事呀。」陸繹不驚不乍,十分平靜。 今夏疑惑地端詳他神情,片刻之後,複附到他耳邊,如此如此這般又說一通。 「嗯,箱子鎖得好好的,封條也在。」陸繹邊聽她說,邊點著頭,「屋子被人打掃過,不超過一日光景……」 「噓……」 今夏緊皺眉頭看著他,下定決心般,附到在他耳邊把最後一句話說了出來。 她以為陸繹會吃驚,至少應該微微驚詫,但他卻異常平靜。 「我早就知道了。」他的聲音很輕柔。 「你知道!」今夏不解,眉間顰起,仔細思量著,「我知道此事與嚴世蕃有關,也許是他派人將銀子藏起來,但我沒想到這些銀子壓根就在錢庫之中,這銀子根本沒丟!你知曉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從揚州知府到管銀庫的吏司,再到揚州衙門、提刑按察使司……」陸繹頓了下,依舊很平靜,「他們都知道銀子沒丟。」 「這是他們聯手做的這個局。」 今夏胸膛起伏不定,憤慨不已。她知道嚴嵩權傾朝野,但時至當下,她才清清楚楚地體驗到權傾朝野四個字究竟意味著什麼。 今日,銀子為何突然冒出來了? 她低頭看向陸繹,想起他在船上所說的話,驟然之間全明白了。 他說,那個人想把他踩在腳下。 他在她的手心上寫「示弱」。 今夏緩緩在陸繹面前蹲下來,想到他不得不在嚴世蕃面前卑躬屈膝,這比讓她自己卑躬屈膝還要難受得過。她抬眼望著他:「所以,在船上,你……」 「不僅如此……」陸繹淡淡道,「我還把仇鸞的那套生辰綱送給他了。」 這些官場上的事兒,今夏似懂非懂:「那倒是,嗯,物盡其用……所以,這案子就算結了?」 陸繹微微一笑:「結了。」 一種巨大而無人的沮喪感籠罩著今夏,她低低道:「我還從來沒辦過這樣的案子,愛別離上那幾具女屍,就這樣白白死了,連個名字都沒有,也沒有人來尋她們。」 「……終有一日……」 他未再說下去,腦中想起的是廟裡看到的那尊佛像。 那一日,究竟還需多久,他不知道。 究竟能不能等到那一日,他也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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