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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大約走了十來步,他才停住,撥開眼前茂密的草葉,示意今夏望去——眼前是一個殘缺的木盆,不知道被誰丟棄在此處,水鴨子銜來各種樹枝草莖,在木盆內壘出了自己的小窩。此時窩中有四隻小小的鳥崽兒,可看見它們身上細細小小的茸毛,它們脖頸交纏,正自安眠。

  一隻小雛鳥在夢中張開嫩嫩的喙,打了個呵欠,繼而又將頭挨著其他雛鳥,甜甜睡去,月色皎潔,安詳如斯。

  今夏禁不住滿足地輕聲歎息,看見陸繹伸手要去撫摸小雛鳥,連忙把他的手攔回來。

  「不能碰,你一碰,雛鳥身上就有人的氣味,她爹娘就不要它了。」她壓低聲音,很認真地對他道。

  陸繹垂目看了眼自己被她抓住的手,目中透出些許好玩:「我就輕輕地摸一摸。」

  「不行,千萬不能碰!」

  她把他的手緊緊攥住,搖搖頭。

  「就一下?」他故意道。

  「一下也不行!」

  她聽見不遠處傳來水鴨子焦急地嘎嘎聲,應該是心系雛鳥卻又不敢接近,便硬拖著陸繹原路退了出來。

  待回到河灘上,她才發覺陸繹的衣袖被自己攥得不成樣子,趕忙松了手,歉然道:「一時情急,大人您別見怪。」

  陸繹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袖,瞥了她一眼,並未說話,旋身躍上那條擱淺的小船,在她方才坐過的地方坐下來。

  「看見那條船了麼?」他指向今夏看見的那艘座船。

  今夏站在船側,點了點頭:「看見了。」

  「你可知曉船上的人是誰?」

  「不知道……」今夏剛說完這句,忽然猛地明白,「莫非,就是京城來的那個人。」

  陸繹微微一笑:「你可知,他為何要來揚州?」

  「因為周顯已的案子……不對,人都死了,他還來做什麼;為了翟姑娘,也不對,從翟姑娘的話裡聽得出他壓根就不在乎她。」今夏不解,「他是為了修河款來的?」

  陸繹搖頭:「你們才是為了修河款來的,而他不是。他是為了享受。」

  「享受?」今夏愈發不解,「享受揚州的風土人情?」

  「不,享受把人踩在腳下。」

  陸繹淡淡道,目光冷冷地看著那艘船。

  不知怎得,今夏覺得冷颼颼的,靜默了片刻,才問道:「他想把誰踩在腳下?」

  過了很久很久,陸繹都沒有回答,久到今夏已經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冒失的問題,也不指望他會回答時,她聽見了他清冷的聲音。

  「我。」

  §第五十九章

  今夏足足盯他看了好一會兒,想知曉他是不是在頑笑,半晌後道:「我覺得大人你多慮了,把您踩腳底下,那他肯定會被令尊削成片片的。」

  「我爹爹有那麼凶麼?」陸繹側頭瞥她。

  「凶不凶我不知曉,可是個人就得護犢子呀。你爹爹平常威風八面,怎麼可能讓人糟踐你。」

  陸繹微微一笑,他發覺今夏滿口「你、你、你」,渾然忘記先前那般拘謹。

  「我爹爹很威風麼?」

  「那當然了……」今夏雙肘靠在船舷上,笑嘻嘻道,「你不知道,去年有一回,你爹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事,來了六扇門,我當時躲在後堂偷著看了幾眼,就發覺外頭一陣風來,起初微微蕩蕩,向後渺渺茫茫,那叫一個走石飛砂,凋花折柳,倒樹催林……」

  「這是豬八戒來了吧?」陸繹打斷她。

  今夏呆楞一瞬,指著他驚訝道:「大人,那可是咱們大明朝的禁書,你怎麼能看!」

  「賊喊捉賊,說得就是你這樣的。」陸繹挑眉,探究地看著她,「說老實話,你把這書看了幾遍?」

  「我身為堂堂六扇門的捕快,怎麼可能看禁書,你別套我話啊。」

  「到底幾遍?」

  「也就……兩、三遍吧……」

  「嗯?」

  「五、六、七八遍。」今夏諂媚一笑,「你也看過,是挺好看的吧?」

  陸繹微微一笑,不答反問:「你常看的是第幾回?」

  「就是孫行者找二郎神幫忙的那回,行者謝了他,二郎卻道:『一則是那國王洪福齊天,二則是賢昆玉神通無量,我何功之有。』我原先並不喜二郎神,覺他聽調不聽宣著實矯情,但看了這回,就對他一改偏見,喜歡得很。」今夏道。

  「這是六十三回,二僧蕩怪鬧龍宮,群聖除邪獲寶貝。」

  她不由驚喜道:「對對對,你記得真清楚。」

  「我也來考你一考,看你記不記得。」陸繹沉吟片刻,念道,「試問禪關,參求無數,往往到頭虛老。磨磚作鏡,積雪為糧,迷了幾多年少……」

  這詞今夏再熟悉不過,隨即接口念道:「毛吞大海,芥納須彌,金色頭陀微笑。悟時超十地三乘,凝滯了四生六道……這是第八回開首的《蘇武慢》,對不對?」她得意洋洋地搖頭晃腦。

  陸繹含笑:「楊捕頭說你練功偷懶,原來都看雜書去了。」

  「頭兒這麼說我的?」今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大人,你也看雜書,可功夫怎麼還那麼好?」

  陸繹慢悠悠地用手指點了點她額頭,再指指自己:「天資不同。」

  「……你就直接說我比你笨一點,我能接受。」今夏瞪著眼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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