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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不知。」公羊劌望望外面熹微的天色,淡淡一笑,「端看二公子還能穩得住誰。」

  我入睡之前,程茂來到了凝香館見我。他風塵僕僕,鐵甲和衣袖上都沾了血跡,看得出來奮戰了一夜,卻仍舊精神抖擻。

  他向我稟報,說細柳營已經掌握了全城,城門、皇宮都在掌握之中,劫掠的流寇也已經全數清除。

  他還告訴我,魏康在逃竄之時,被魏安裝備在城牆上的弩車射死。

  這個消息無疑振奮人心。雖然眼下仍有危險,可暫時的安穩和魏郯確定還活著,已經能讓我長長的松一口氣。

  這一覺,睡得很安穩,而醒來之時,已是午後。

  凝香館畢竟不是久留之處,我和周氏、毛氏商議著,還是回丞相府看看。

  準備離開的時候,我看到若嬋立在二樓的窗戶前,望著這邊。

  我把阿謐交給乳母,上樓去。

  「我回丞相府去了。」見到若嬋,我說。

  若嬋淡淡一笑,道:「嗯。」

  「昨夜睡得好麼?」我看著她未施脂粉的臉,問道。

  「好不好都這樣。」若嬋將頭上的髮髻扶了扶,舉手投足道,「從前聚宴熬夜,常常通宵,慣了。」

  我笑笑。

  「公羊公子呢?他在何處?」我問。

  「還能在何處?」若嬋倚在軟榻上,朝窗外抬抬下巴,打趣道,「日理萬機,他比天子還忙。」

  §第97章 惡戰

  我笑了笑。

  「你我今日一別,便不知下回再見是何時了。」若嬋看著我,輕輕一歎。

  「什麼再見何時?」我問,「你要走麼?」

  「是你。」若嬋淡笑,「大公子回雍都之後,你這堂堂大公子夫人,皇后都要看你臉色,我要見你恐怕是難了。」

  我訕然,昨夜還兵荒馬亂,若嬋卻想得遠。我岔開話,道:「若嬋,你與公羊公子,打算如何?」

  「嗯?」若嬋瞥瞥我,莞爾:「還能如何?」

  「你和他不是前嫌盡釋了麼?」我忙道:「若嬋,公羊公子是好人。」

  若嬋頷首:「他若不是好人,我也不會答應嫁他。」

  我愣了一下,心中登時泛起喜意,看著她,眉開眼笑。

  「真的?」我拉住她的手,有些不敢相信,片刻,又想想:「伎館呢?不做了麼?」

  「做,為何不做。」若嬋回握我的手,卻答得斬釘截鐵。見我驚訝,她不以為然,「朝中那些公卿道貌岸然,不也整日做些勾心鬥角的營生,就不許一個婦人背地裡開開伎館?」

  我啼笑皆非。雖覺得她的離經叛道仍然讓我有些接受不來,可公羊劌不介意,這樣也是她的活法。我想到她和公羊劌從前的爭執,以及昨夜依偎的模樣,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倒是你。」若嬋看著我,聲音輕輕,「阿嫤,將來之事,你可想清楚了?」

  「將來的事?」我訝然。

  若嬋雙眸深深:「你以為現下已萬事大吉?」

  此言說中了我的心事,我沉默了一下,搖搖頭。

  魏康死去,涼州兵散的散,逃的逃。可是,郭承不見了蹤影。他手下原有五萬人,就算與魏康混戰時折半,他若殺個回馬槍,對雍都也是莫大的威脅。

  魏郯為了對付梁玟,除了戍邊諸部,各州郡的兵馬都已經大多調往南方。雍都除了細柳營,只能向魏郯求援。昨夜,程茂告訴我他已經點燃了城郊的烽火向魏郯報信,可是時日緊迫,魏郯在邰州,如果郭承再攻來……

  「兵家之事,我等擔心也無用。」我對若嬋道,「雍都確實不十分安穩,你若想離開,公羊公子……」

  「我說的不是雍都。」若嬋看著我,「我說的是將來。阿嫤,大公子若打敗梁玟,南北一統,大司馬的位置便容不下他了。再往高處,又是不一樣的景致,你明白麼?」

  我有些發怔。她說的這些,我當然明白。

  高處。我望向遠處,一抹青灰隱約在天邊,那是皇宮的大殿。

  「夫人。」這時,阿元走上來,向若嬋一禮,對我道,「該啟程了。」

  我頷首,看向若嬋。

  「去吧。」若嬋的唇角彎了彎,目光深遠。

  細柳營回援及時,魏府並未遭賊。

  不過街上,到處殘留著不及沖洗的血跡。魏府面前青石鋪就的大街上,血水滲在石縫裡,馬車路過一處巷口的時候,阿元還看到裡面落著斷手。

  我們回到去的時候,竟也有好些家人在裡面。詢問之下,方知曉昨夜生亂之時,他們聽到說賊兵入城,便紛紛逃離。可是雍都城門都封了,大多數人並未逃出去。本朝戶法嚴厲,普通人家出逃的奴婢若被發現,都要遣返嚴懲,何況是丞相府的奴婢。

  我回到魏府之後,院子裡跪了一大片人,都是歸來的家人,無不痛哭流涕。

  周氏和毛氏一臉不齒,說背主之僕,就算饒他們不死,杖責也不可免。

  我卻覺得疲憊至極。這些人,我大部分都叫不上來名字,也不曾指望過他們的中心。大難臨頭,我首先想到的都是出逃,何況這些為奴為婢的人。況且,他們的主母郭夫人都不要他們了,還不許逃麼?

  管事已經沒有了,原本府庫裡的司庫嚴均卻還在。據說,他昨夜是唯一沒有逃走的人,並且帶著子女,拿著府裡的刀槍,整夜守在府庫裡。

  我將嚴均任為管事,讓他分派家人做活,將魏府收拾好。

  回到院子裡看了看,這裡安然無恙。我擦了身,換了衣服,又給阿謐收拾了一番。她昨夜睡睡醒醒,還哭了幾次,今日的精神卻跟她那個精力過剩的父親一樣好,我沖她做個鬼臉,她「咯咯」地笑得開心。

  我把嚴均喚來,問他許姬的事。他說,許姬昨夜投了井,屍首是今日早晨發現的。梁蕙的屍首安置在祠堂裡,任姬和一眾姬妾的屍首也已經斂起,如今都安置在一處院子裡,等著下葬。

  我聽了這些話,不禁默然。梁蕙是公主,也是許姬的主母,許姬殺她,死罪是定了。她當然不會不知道,此事看起來瘋狂,卻並非荒謬。許姬的一生如同藤蘿,依附于魏氏,企盼夫君的憐惜。她在這世上所擁有的,不過二人,一是魏治,一是魏昭。當郭夫人奪走了她的兒子,魏昭棄她而去,許姬也沒了活下去的念頭。

  「夫人。」嚴均問我,「公主如今薨了,宮中還未知曉,夫人看……」

  「我去覲見天子,親自稟報。」我說,「公主薨于亂軍,雖舅姑及二叔不在,治喪之事不可拖延,家中須即刻辦起才是。」

  嚴均應下。

  主意落定,我也不再耽擱,讓阿元去取些合適的衣服飾物,準備入宮。

  郭夫人和魏昭是叛逃,這一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是,面子上的功夫卻要做足。梁蕙的死歸因於亂軍,究其根由便是指向魏昭。而我這邊大舉哀悼,卻是仁義之舉,對皇家,對悠悠眾口都是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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