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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阿元和僕婦們早就出去了,屋裡除了阿乖,只有我和他。生產以來,我們每日只有這時候可以溫存一會。

  「今日累麼?」我輕輕撫著他的鬢角,問道。

  「嗯。」魏郯的氣息噴在我的耳邊。

  「舅氏……」我低聲道,「太醫來看過了麼?」

  「來了。」魏郯歎口氣,「被父親罵了回去。」

  我默然。

  我雖不曾到場,可是以我對魏傕脾性的瞭解,還是能夠想像得到他是如何模樣。李尚告訴過我,出了倪容那件事以後,雍都中的醫者聽到魏傕的名字無不色變。就算是魏傕平日裡信得過的那些郎中,過府來看病也是如履薄冰,開的藥,寧可效用不大也但求平穩,有膽子給魏傕治病的,更是只有韋郊一個。

  如今魏傕這般狀況,只怕更難。

  魏郯是長子,裡裡外外都必須出頭支撐,肩上的擔子有多重,可想而知。

  「我明日送些書過來。」魏郯忽然道。

  「嗯?」我訝然,「為何?」

  「阿乖的名字,」魏郯緩緩道,抬起頭,唇邊彎著一抹苦笑,「如今只好由你我來取了。」

  韋郊雲遊在外,仍然杳無音信。魏傕那邊鬧了幾日,也終於慢慢平靜。

  其間,還出過一件事。

  魏傕病倒,任姬要伺候,郭夫人卻不許。她說魏傕是在任姬侍奉之時落下的病,任姬難辭其咎。正要令家人杖責,任姬到魏傕面前哭訴,說她有孕在身,已懷了兩個月。

  郭夫人大驚,立刻叫來郎中。經郎中把脈,說任姬確是有孕。

  「聽說,郭夫人那時臉色可難看了,只得忍氣吞聲留下任姬。」阿元說。

  我哂然。

  此事倒是有趣,任姬這般小心,恐怕是決心十拿九穩了才說出來的。

  「夫人。」阿元皺皺眉,「若她誕下男兒,大公子豈非又多了一個弟弟?」

  「是呢。」我淡淡道,不以為意。魏傕的兒子,除了魏郯、魏昭和魏安,還有兩個不足兩歲的孩子,皆是妾侍所生。所以,即便任姬又生一個兒子,對魏郯也不會有影響,頂多能讓任姬自保罷了。

  這些天,魏郯忙忙碌碌,有時接連兩天都看不到他。不過他一向是忙慣的,回來的時候抱抱阿乖,又是一臉嬉笑。

  我雖擔心他的身體,但行動不便,只好讓阿元每日燉些羹湯,他回來以後,吃一些再去歇息。

  等到我終於從產房裡出來,天氣已經暖和了。

  祭祀除穢之後,我抱著阿乖去拜見魏傕。才進門,就聞得一股藥氣撲面而來。

  魏傕躺在榻上,雙目緊閉。消瘦的臉,花白的頭髮,還有歪斜的嘴,看起來與先前那意氣風發的模樣竟是判若兩人。

  我心中吃驚,看向一旁。

  任姬衣飾素淨,見我看她,微微低眉。

  「主公。」郭夫人坐在榻旁,柔聲喚道,「少夫人帶著孫兒來見主公。」

  過了一會,魏傕才睜開眼。

  「舅氏。」我上前,向他行禮。

  魏傕喉嚨裡發出一個聲音,像應了聲,疲憊而無力。

  他看看我,片刻,看向阿乖。

  我忙將阿乖抱前:「舅氏,小兒滿月了。」

  魏傕看著阿乖,臉上露出和色,伸出手。

  郭夫人將阿乖從我懷裡接過,抱到他面前。

  魏傕抬手,撫了撫阿乖的臉,又伸向她的手。

  阿乖已經有了些力氣,魏傕的手指才伸到手心,她就穩穩捉住。

  魏傕笑了起來。

  我有些訝異。自從前年嫁來,我見過無數次魏傕的笑,深沉的,開朗的,皮笑肉不笑的,難以捉摸的……可是這回,他渾濁的眼睛微微發光,竟是從未見過單純。

  「啊……嗯?」魏傕看向我,張口道。

  我愣了一下。

  魏郯又說了些不知什麼,我仍然不明,看向郭夫人。

  郭夫人似乎已經見慣,神色無改。

  「主公是問孩兒是男是女?」她看看我,和聲問魏傕。

  魏傕搖頭。

  「主公是問乳名?」郭夫人又問。

  「嗯。」魏傕點頭。

  我笑笑,道:「稟舅氏,乳名阿乖。」

  魏傕似乎想了想,少頃,微微頷首。

  「啊……啊?」他又看向我,張口道。

  我看向郭夫人。

  她亦是不解:「主公?」

  魏傕重複一遍,見我們仍是聽不懂,突然重重「唉」了一聲,伸手將郭夫人推開。幸好我眼疾手快,一手扶住郭夫人,一手穩住阿乖。

  「主公!」郭夫人將阿乖交還給我,無奈地皺眉。

  魏傕背過身去,閉起眼睛。

  郭夫人又勸幾聲,魏傕動也不動。

  「少夫人回去吧。」郭夫人轉回頭來,對我說,「主公已見過你母女,亦只好這般。」

  我頷首,再行過禮,抱著阿乖離開。

  魏郯夜裡回來,聽說了此事,皺眉道:「父親如今喜怒不定,日後再去見他,抱好孩子便是。」

  我答應下來。

  他想了想,道:「父親那時,怕是要問阿乖取了大名不曾。夫人先前找的那些字呢?」

  我了然,將一疊紙取出來:「在此。」

  坐月子很是無聊,取名字的事就成了我每日最忙碌的。

  我翻書查字,引經據典,看到好的就寫在紙上,等魏郯商量。不過他太忙,我不忍心再拿這些事擾他歇息,便一直拖了下來。

  魏郯拿著那疊紙,慢慢翻看,一個字一個字跟我討論。

  說來奇怪,他平日裡什麼事都很有決斷,可是為孩子取名就像個斤斤計較的婦人,這也不好那也不好。

  「草頭不好,我女兒怎可是個草頭?」

  「嫻?往街上喊一聲,應的沒有一百也有幾十。」

  「這個更不好,我女兒本來就生得好看,用什麼比作美女比作美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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